陈老师的艺术生涯

2018年10月29日 18:26:19 来源:浙江党建网 作者:赵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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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号这天,省美术馆一号展厅门前嘉宾云集,著名画家陈山河和宋元增的“山河增色”联合画展原定在十点开展,然而十点已过,主角之一的陈山河仍迟迟未到。另一主角宋元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拨打陈山河的电话,但对方的电话竟然关机——这么重要的日子,陈山河竟然失联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几个不了解陈山河的人纷纷打听这陈山河是何许人也。

  陈山河是半路出家的画家,之前,当了三十多年的老师,教的是数学,跟艺术关系不大,充其量算是艺术爱好者,小时候喜欢写写画画。六年前,陈老师光荣退休,几家私立学校的校长立刻纷纷上门,要高薪聘请他前去任职,有的甚至还提供了副校长的职位。待遇虽然很诱人,但被陈老师一一拒绝,不是他不愿意再站上三尺讲台,而是他知道,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看中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那个当教育局长的儿子陈中。他可不能给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机会。

  退休后的日子很清闲,陈老师先是出门旅游,名胜古迹走了几处,还去了云南一个贫穷偏远的山区转了转,因为他曾经资助的一个学生就来自那儿。后来,陈老师就很少出去了,因为旅游花费很大,他的工资虽说不低,但终究也是有限。为打发时间,陈老师便报名参加了老年艺术兴趣班,学习绘画。

  陈老师学画的本意只是找个事由消磨时间,没想到的是,他还真有绘画天赋,在学习班仅仅学习了一年多,他的作品就在市里的一次比赛中荣获二等奖。受此激励,陈老师兴趣更是浓厚,拜了本市美协的副主席宋元增为师,专攻山水。之后,画技更是突飞猛进,作品参加省、市的各种比赛,接连获奖,被誉为大器晚成的画坛新锐,作品被藏家尤其是本地藏家争相收藏,不少人更是找上门来高价求画。

  荣誉加身的陈老师还是清醒的:自己不过学了两三年画,天赋再高,画得再优秀,收藏价值能高到哪里去?这些人肯花高价买画,醉翁之意还是不在酒,还是在于儿子身上。此时,陈老师的儿子陈中已经荣任副市长。陈副市长对父亲画画是持支持态度的,既能打发时间,又能陶冶情操,算是老有所为。不过,他也提醒父亲,对那些高价求画的人一定要警惕。其实,不用儿子提醒,陈老师也知道,有些行贿的人可是无孔不入,在本人身上找不到缺口,往往就会在亲属身上做文章,所以万事皆得小心。

  起初,陈老师坚决不卖画,对方若是真心求画,他推辞不过,就赠送一幅,绝不收钱。直到前年的春天,在已经当上美协主席的宋元增的推荐下,他的画作参加了一次国家级的展览,受到不少名家的好评,并在随后的义拍中,被一位外地的藏家以五十万高价拍得,所拍款项全部用于做公益。这之后,求画者更是门庭若市。参加美展回来后,宋主席就劝陈老师,说作画也是需要成本的,纸笔颜料哪样不需要钱?适当收点润笔费是应该的。

  这一次,陈老师没有再坚持,开始卖画。他定下的润格不算高,在本地的画家当中,算是中档水平。不过,跟其他画家不同的是,别人的作品不好卖,他的作品不愁卖,预定的人都排成了队。

  从那时起,陈老师就推掉其它活动,天天扑在画案上创作,只有到了年底,才肯放下画笔出一趟远门,说是出去游历写生、寻找素材。大家都说他哪里是在画画,简直就是在画钱呢。有好事者私下里给他算了一笔账,一年下来,进账不下百万。

  今年五一前,宋元增找到陈老师,提议两人一起在省美术馆举办一次叫做“山河增色”的联合画展。陈老师本不想参加,但宋元增却坚持要两人一起办,说这叫捆绑销售,咱们师生一起办能互相增色,既可以提高咱们的知名度,扩大影响,还能给本市和本市的美术界争光。

  陈老师推辞不过,只得同意。

  没想到,到了画展开展的日子,陈老师却爽约不到。

  2

  眼见快十一点了,宋元增见还联系不上陈老师,没法再等了,只得唱独角戏,宣布画展开展。

  开展不久,宋元增却发现,不少冲着陈山河来的嘉宾招呼都不打就匆匆离开了,这些人嘉宾大多来自政界。他心中忐忑,猜想可能是出事了。

  果然,很快就传来消息,陈老师并不是故意不到,而是身不由己。今天早上,他还没出门,就被纪委的调查人员堵在家里,请他前去协助调查。原因是他的副市长儿子陈中被人实名举报收受大额贿赂,现已停职接受调查。

  到了纪委谈话室,调查人员开门见山,让陈老师说明借售画之名替儿子收受贿赂的事实。

  陈老师一口否认,他说我卖画是事实,但陈中是陈中,我是我,我卖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调查人员问道:“你以为没有陈中,你的画还卖得出去吗?一幅画几万十几万,怕是一千块都没人要吧?”

  陈老师解释说,我的作品就值这个价,上次我的作品在北京参加义卖,拍出了五十万的价格,我知道义卖的价格肯定有水分,但挤掉水分,现在的价格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并不过分。

  “你也知道有水分?”调查人员冷笑着说,“岂止有水分,简直全是水分!你知道当时是谁拍了那幅画吗?”

  陈老师摇头,说不认识,是个从没见过的外地人。

  调查人员说:“陈老师啊,你太天真了,那人是早安排好的,出钱的是一家房产公司的老板,他借此向陈副市长示好,目的是通过他拿到河东机械厂那块地。”

  陈老师一怔,问:“那他拿到地了没有?”

  调查人员说没有,陈副市长拒绝了他,不过人家正是因为没有得到回报,这才实名举报你儿子。

  陈老师松了一口气,说:“这五十万被画展组织方用在做慈善上,并没有落入我个人腰包。更不能记在我儿子头上。”

  调查人员问:“这一笔是用来做了慈善,可后来的呢?据我们调查,后来你的多幅作品都是他托不同的人代买的,这两年他在你们身上投入了二百多万。”

  陈老师有些惊讶:“二百多万?有那么多?”

  “他已经提供了你每次的收据作为证据,合计二百二十万。”调查人员顿了顿,又说,“还不止这些,据我们调查,这两年你的卖画所得,数额已经超过三百万。”

  陈老师点点头,说没错,你们也不用再费劲在外围调查,每次卖画我都有记录,卖给谁、价钱都很详细,需要的话我可以交给你们。

  见他这态度,调查人员倒有些意外。但陈老师接着又辩解:“可我的画也不至于一钱不值吧?我拿过那么多奖,这没错吧?”

  调查人员讥讽道:“是没错。可经过我们调查,已经确认,你的每次获奖都是内定的,是有人暗中操纵的结果。”

  陈老师闻听,不由瞪大了眼,问:“是谁?”

  调查人员说:“宋元增和他那些老板朋友,宋元增利用自己的关系,老板们出钱,通过私下交易把你捧起来,你以为现在的评奖都是那么公正吗?”

  “他们捧我是什么目的?”

  “很简单,为了找机会拿下你儿子呀。”调查人员连连摇头,“真是可惜了,陈中副市长刚正清廉,名声很好,可他千防万防,还是在你身上栽了跟头。现在,举报他的人就是抓住这件事不放。”

  陈老师想了想,问:“这么说,就这一件事?陈中没有别的事?”

  调查人员说:“暂时还没有查到,但这一件事已经够了,三百多万,足够定刑了。”

  陈老师舒了口气,说:“那就好。”

  调查人员听他这么说,倒愣了:“好?”

  陈老师点头,“好!陈中经得起调查,没有让我失望。说实话,我对他从小就很严格,长大后,他跟我比较生疏,交流并不多,我做的事他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我也并不了解。”

  调查人员问:“你以为一句他不知道就能为他开脱了吗?”

  陈老师说:“我并不是替他开脱,但这件事上,他没有错,有错也是我的错。”

  “没有错?陈老师,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们是父子,即便他一点不知道,也脱不了责任。更何况你卖画,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陈老师点头说:“他当然知道。他曾几次让我不要卖画,还让我把钱退回去。但我做不到,他也管不了我,我觉着这是我自己的事,不会牵连到他。”

  调查人员遗憾地说:“陈老师,你也不想想,怎么可能不牵连到他呢?几百万啊,你以为钱就那么好拿吗?”

  陈老师沉默片刻,问:“那如果我把这些钱全部都交出去呢?”

  调查人员叹了口气,说现在已经晚了。

  陈老师却说:“不是现在,是已经!”

  调查人员面面相觑:已经交了?交到哪儿了?

  3

  两天后,两名调查人员跟随陈老师来到云南省怒江州的一个市。

  在市教育局,负责人热情接待了他们一行,并拿出了陈老师五年来援建山区学校的捐资清单,清单显示,六年来,陈老师共捐资四百零八万。

  怕调查人员不信,负责人又拿出了这些钱的使用清单,建小学、翻修校舍、购买教学器材等等,一笔一笔均有据可查。

  陈老师告诉调查人员,这些年,他售画收入一共是三百九十二万,另外的十六万,是他的积蓄。

  在前往陈老师援建的一所山区小学的路上,陈老师向调查人员详细说明了前后经过:

  刚退休后那年,陈老师到云南大理旅游的时候,因为此前他参加希望工程资助的一个贫困生来自云南怒族州,此人大学毕业后返回家乡任教,跟陈老师一直有联系,他得知陈老师来到云南,就邀请陈老师到他的家乡看一看。陈老师应邀来到怒江江畔的一所山区学校,在那儿,他亲眼见到了贫苦山区的教育现状,看到大山里的孩子每天要往返十几里山路上学、看到住校的孩子艰苦的吃住条件、看到许多孩子特别是少数民族的孩子因为入学路途遥远而放弃接受教育的机会……他很想为山里的孩子尽点绵薄之力,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他甚至想留下来义务当一名教师。回家后,他就把自己的十二万元积蓄转到当地的教育机构,希望能用来为山区学校改善一下教学条件。平生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力量太过于渺小,感觉到钱的重要性:如果自己有钱,就可以在山里援建一座甚至几座小学,让孩子们在家门口就能接受到教育,让失学的孩子重新入学……可自己,却爱莫能助。

  后来,陈老师开始学习绘画,但那些山里的孩子们一直放在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绘画之初,虽然有人提出买他的画,陈老师却并没有卖画换钱的想法,因为他心里清楚,比自己画得好的画家多了去了,对方之所以要买自己的画,目的肯定是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但是后来的那次义卖提醒了他,他想,如果自己将卖画的钱用来为山区的孩子做点事,善莫大焉!那些肯花几万十几万买自己画的人不管是什么目的,肯定都不缺这点钱,而山区的教育缺的就是钱,十几万,够为孩子们修一座新教室、建一座新操场了。如果他们的目的是用于行贿送礼、跟自己的儿子攀关系,那这钱更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取之有理,用之有益,自己转一下手,也算是帮他们行善积德做好事了,何乐而不为呢?

  他唯一担心的是牵连到儿子陈中,不过,他想,毕竟钱是自己卖画所得,且没有落入个人的腰包,即便将来儿子有些许责任,但为了大山里的孩子,个人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

  就这样,陈老师开始卖画,并将每笔交易登记清楚,到了年底,他都会跑一趟云南,一是送钱,二就是查看一下以往款项的支出明细,做到每一笔钱都要来路清楚,去向明白。为的是将来一旦牵连到儿子,一切有据可查。

  听陈老师说完经过,两个调查人员脸上都露出一些敬意,其中一人问:“陈副市长难道不知道你卖画是在做好事吗?”

  陈老师说:“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唯一确定的就是,他肯定知道他的父亲不是一个贪财的人,相信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就这么相信你?”

  “当然了,他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他一样。我相信我儿子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因为我知道他立志要做一个清廉、称职的干部,从大处讲,对得起党的培养、老百姓的信任,从小处讲,对得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良心。”

  几个人边走边说,此时,他们已将走近陈老师援建的山区学校,崭新的教室已经进入了视线。学校门口,有两个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孩子看到来了客人,认出了其中的陈老师,欢呼着迎上来,嘴里喊着:“陈爷爷——陈老师——”

  陈老师边冲跑过来的孩子挥手,边对调查人员说:“我始终觉着这件事我做得很值得。如果有什么责任,我愿意承担,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到陈中。”

  调查人员感慨万分,说:“陈老师,我了解您的想法了。您放心,如果您说的全部属实,组织上一定会给陈副市长一个公正、合理的处理结果的。”

  这时候,两个孩子跑到了近前,一左一右亲热地牵住陈老师的手,“陈爷爷,你这次来还要教我们画画吗?”

  陈老师笑着问:“你们喜欢画画吗?”

  两个孩子齐声回答:“喜欢!”

  陈老师说:“好!爷爷本来打算以后不再画画了,但只要你们喜欢我就教。爷爷画画的水平虽然不高,但教你们,我想大概还是可以胜任的。”

  两个调查人员听了,不由相视一笑,说:“绝对可以胜任。”

  后记:

  不久后,纪检部门结束了陈中副市长的调查,陈副市长官复原职。至于陈老师,从此也不再为人作画,不过,每年他都会跑到云南的山区小学,通过教孩子们画画,继续着自己的艺术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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