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吃饺子

2018年10月29日 18:37:52 来源:浙江党建网 作者:黄胜

  北方有句俗话,叫做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李局长虽是南方人,但也深以为然,他认为:什么满汉全席,什么南北大菜,只有饺子,才是世间至尊美味。

  一吃饺子

  说起来,李局长的饺子情结由来已久。这跟他的经历有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李局长那时候还是小李,刚满十八岁,在北方一个叫做刘家庄的小山村插队。

  有一年过春节,其他知青都回城了,知青点就剩他一个人。除夕晚上,黑灯冷灶,小李草草吃了点红薯干就上炕躺着了,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欢笑声,他寂寞、委屈、愁,想到前途渺茫,不由悲从中来,觉得天下最孤独、最不幸的人非己莫属,甚至,他还想到了死。就在他自伤自怜,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房东大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

  那一刻,小李觉着房东大嫂简直就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

  饺子皮是混合面的,一半白面一半红薯面,馅儿是大白菜,里面加了丁点儿猪肉。因为怕到嘴里吃不出肉味,猪肉并没有剁碎。小李一口咬到嘴里,满嘴生香,暖心暖胃,刹那间,眼泪差点都涌了出来。

  这顿大年夜的饺子,就成了李局长记忆中最香的一顿饭。从那时起,饺子好吃的印象就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当时,他心中最宏伟的理想就是:将来有了钱,我要天天吃饺子。

  后来,小李参军入伍,离开了农村,在部队提干、晋升,转业后,服从分配,又回到当年下乡的那个市,从交通局的科员开始,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到了局长的位置。

  当然,他已经实现了当初的那个宏伟理想:天天吃饺子。

  这些年,李局长吃过的饺子无数,各种各样的馅儿都有,什么荠菜、韭菜、芹菜,什么牛肉、羊肉、驴肉,还有鱼肉蟹肉虾肉,连海参、鲍鱼饺子也吃过很多次。不过呢,吃了那么多,他始终以为,所有饺子的味道,都及不上房东大嫂那碗大白菜饺子香。

  也许,只有再吃一次房东大嫂亲手包的饺子,才能体会到那种香到骨髓、暖心暖肺的味道。

  不过,李局长自己心里也明白,当年那碗饺子之所以那么好吃,肯定跟当时自己悲伤的心情、绝望的处境有关。想想也是,不过是碗白菜馅饺子,加上点肉丁,放到现在,谁会喜欢吃呢?

  二吃饺子

  当上局长后,有一天,李局长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秘书小王敲门进来,说外面有个乡下汉子要见他。

  李局长想都不想,说不见,没看我正忙吗?

  小王把手里的一个领袖像章放到桌面上,说那人自称是刘家庄的,这个像章是您当年送给他母亲的。

  李局长一怔,伸手拿起像章仔细看了看,往事立刻涌上心头:当年入伍离开的时候,为感谢房东大嫂的照顾,他想送给大嫂一样礼物,可他当时一穷二白,身边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于是,他就把这枚像章交给大嫂,说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大嫂的恩情,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的。

  可惜,工作以后李局长非常忙,刚开始的时候,他虽然有心去刘家庄去探望一下大嫂,却因抽不出时间,再加上刘家庄坐落在大山深处,交通极为不便,所以一直未能成行。后来时间久了,他慢慢就把这个念头放下了。

  没想到,事隔三十多年,大嫂的儿子会突然来找自己。

  李局长赶紧让小王把人带进来。片刻后,一个肩上扛着蛇皮袋子的红脸汉子走进了李局长的办公室。一问之下,果然是大嫂的小儿子刘德山,如今,他是刘家庄的村主任。

  刘德山说明自己冒昧拜访的原因:他希望李局长能为刘家庄拨一笔款,修一修出山的公路。多年前,刘家庄终于修了一条出山的路,但如今已残破不堪,小车都没法儿跑。大嫂早就知道当年的小李子如今做了大官,但她一直不允许家人前来找李局长办事,怕给他添麻烦,怕被人说李局长以权谋私。这一次,为了筹措修路资金,刘德山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瞒着母亲,带着一袋子土特产来找李局长帮忙。

  李局长不忘旧情,虽然资金紧张,但在开会研究后,还是给刘家庄拨了二百万的修路资金。

  有了钱,路很快就修好了。竣工通车那天,李局长亲自来到刘家庄参加了通车仪式。

  淳朴的刘家庄人感恩戴德,准备了好酒好菜,仪式结束后,一定要留李局长一行吃饭,却被李局长一口拒绝了。李局长打发其他人先回城,自己一个人带着礼物,以私人的身份来到大嫂家里看望大嫂。

  年近古稀的大嫂见到李局长,两眼含泪,很为李局长如今取得的成就高兴。不过,大嫂也有些不安,认为这次村里修路给李局长添了麻烦。李局长说都是我应该做的,村里的路早就应该修了,只是因为资金紧张没顾上,这次拨款给刘家庄完全合情合理,没有违规。大嫂这才放心了,嘱咐李局长一定好好做官,好好为百姓办事。后来,两人聊起了往事,李局长特别提到了那年除夕夜的水饺,他殷切地请求:“大嫂,我还想再吃一次你包的饺子,这些年,我做梦都想吃呢。”

  大嫂一听,撩起衣襟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我包,我现在就包给你吃。”

  大嫂和面、调馅,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到了李局长面前。

  李局长心情激动地看了一眼饺子,一怔,问:“大嫂,怎么不是混合面的?”

  大嫂说:“现在很少有种红薯的,满村也找不到红薯面了。当年,咱家是因为穷才吃混合面的,混合面不筋道,远不如纯白面好吃,不信你先吃一个尝尝。”

  李局长就举起筷子,颤颤巍巍地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嘴里,轻轻咬下去,嚼了两口后,感觉味道还是不对,他勉强咽下去,说:“大嫂,肉放得太多了。”

  大嫂乐呵呵地说:“肉多才香啊,现在生活好了,又不是买不起肉,你甭客气,快吃啊。”

  李局长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呆呆盯着面前这碗饺子,心想:看来,这辈子是甭想吃到当年那种感觉的饺子了。

  没想到,后来,李局长还是再次体验了当年吃水饺的那种感觉。

  三吃饺子

  去年,李局长退居二线,每日里看看报、喝喝茶,就等着离休颐养天年了。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安全着陆,不料,还是出事了:一天夜里,一座刚建成两年的大桥突然垮塌,正在桥上行驶的一辆大货车不幸坠到桥下,车毁人亡。幸亏是夜间,要是白天车流密集,只怕伤亡会更大。

  经查,该桥在建造过程中存在多种违规问题,偷工减料非常严重,属典型的豆腐渣工程。责任人归案后,因为出了人命,他为了减轻罪责,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供出了包括李局长在内的多个行贿对象,其中,他一次性就送给了李局长五百万回扣。

  纪检部门遂对李局长立案调查,案情令人触目惊心,他涉及了受贿、贪污、渎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多个罪名,涉案总额达数千万元。

  消息传到刘家庄,当大嫂从儿子嘴里听到小李子受贿的数额时,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当年那个爱掉眼泪、说话都脸红的毛头小子,竟然是贪得无厌的蛀虫,其受贿一次的钱就足够为刘家庄修一条新公路,这怎么可能啊?

  这年的春节,李局长是在看守所度过的。

  除夕夜,李局长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绝望、恐惧、后悔……各种情绪交织而来。

  这时候,铁门响了,一名警察打开门走进来:“312,有人来看你。”

  李局长跟着警察来到探视室,里面坐着个老太太,竟是当年的房东大嫂。他有些意外,在大嫂对面坐下后,低着头,无颜以对,也无言以对。

  大嫂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包袱,轻声说:“这是我特意为你包的。”

  李局长抬起头,目光木然地落到了桌面上,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是一碗饺子!即便身陷囹圄,对饺子情有独钟的他还是有些激动: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吃上一顿饺子!

  大嫂说:“过年了,怎么也要吃顿饺子,还是猪肉大白菜馅的。”

  他顾不上拿筷子,伸手拿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贪婪地咬下去,立刻,满嘴生香,感觉犹如当年。

  大嫂问:“好吃吗?”

  他点点头,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东西最好吃?那就是得之不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到的东西。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多好啊,自己一定要做个好官、清官的,可是,时光不会倒流,世上更没有后悔药可吃!

  想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身子打摆子一样地抖起来,绝望地嚎啕大哭!

责任编辑:朱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