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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90年代很多问题的根子在80年代甚至更早

2016年11月26日 13:46:09 浏览量: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王雪瑛

  关切社会和历史的正当理由正是要关切自我

  王: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在冲破十年极左思想的禁锢后,各种文学新思潮风起云涌,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至今,许多作家都回归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你的文学创作了贯穿了当代文学发展的30年,你对文学思潮,小说的创作手法有过怎样的思考?

  韩:作家多种多样,该各就其位,各走各路。所以人家多做的我会尽量少做;人家少做的我却不妨一试。我很愿意尝试形式感,包括对报表、词典、家谱、应用文乃至印刷空白动动脑筋,包括对新闻或神话打打主意,但我也相信任何文体、风格、技法都不是灵丹妙药。一旦写作人热衷于拼产能、拼规模,生活感受资源跟不上,眼下超现实也好,新古典也好,装神弄鬼的水货其实都太多。好的形式感,应该是从特定生活感受中孵化出来的,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是有根据、有道理、有特定意蕴的。你说很多作家“回归”,可能是大家对搞怪比赛开始厌倦,去掉一些高难动作,回到了日常形态。当然,这不意味着形式实验到此止步。不会,将来还会有奇思妙想,真正的先锋说来就会来。

  王:当代中国文学中,先锋文学首先是一种文本意义上的形式探索,也是一种文学的精神和理念的探索,你是不是认为先锋的理念和精神也贯穿在作家今后的创作过程中?吴亮多年前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先锋的艺术只能由先锋的哲学精神来识破和鉴别。你对此怎么看?

  韩:吴亮的说法没错。好的形式感一定是有哲学能量的,是人类精神突变的美学表现。广义的超现实主义曾经就是这样,当人类的微观和宏观手段都大大拓展,肉眼所及的日常“现实”就必然被怀疑、被改写、被重构。这不是文学技巧的问题,是人类与物质世界的关系重新确定,认知伦理的破旧立新。在这个意义上,先锋文学的幕后通常都有科学、宗教、哲学、社会的大事件在发生和推动。

  王:目前应该是你写作的黄金时期,你在写作中有什么困惑吗?你对自己的创作有什么样的期待?对于你来说,目前写作中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韩:随着感受、经验、技能等各方面的消耗,自我挑战和超越的难度会越来越大。写作是一个缘聚则生的过程,有时候一、二、三、四的条件都有了,就缺一个五,作品也成不了。缺半个四,你也成不了。作家也可以敷衍成篇,维持生产规模,但那是骗自己。

  王:上个世纪80年代,当年似乎有这样一种想法,现实主义,典型人物,社会历史是“传统”文学,个人内心、无意识、意识流、现代主义才是“现代”小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韩: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的问题焦点,病不一样,药方就不会一样。这没什么奇怪。但“传统”和“现代”的两分法太简单了,“自我”和“社会”也不是什么对撕的两方。自我当然很重要,但抽象化、极端化的自我就是新的神话。眼下好多流行作品,狗血得大同小异,矫情得大同小异,“自我”们狂欢的结果却是千篇一律。其实,没有土壤,就没有树苗的“自我”。没有锤子,钉子的“自我”也是个笑话。关切社会和历史的正当理由其实正是要关切自我,反过来说也是这样。这个道理一点儿也不高深。

  王:在查建英的《八十年代访谈录》中,用这样一组关键词来分别描述八十和九十年代:激情、浪漫、理想主义、人文、迟到的青春属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则步入现实、喧嚣、利益、大众、个人……你的创作贯穿了上个世纪80年代与90年代,你对80年代与90年代有着怎样的看法?

  韩:大体来说吧,80年代单纯一些,也幼稚一些;90年代成熟一些,也世故一些。问题在于,差异双方经常是互为因果的。我们怀念单纯,包括能比对出一种叫“单纯”的东西,恰恰是因为我们已经世故了。人们滑向世故,恰恰是因为以前过于单纯了,或者说以前那种“单纯”缺乏足够的吸引力和抗压性。可以肯定,如果没有以前的清教禁欲,就不会有后来猛烈的利益化和物质化;没有以前的极左,就不会有后来的极右……90年代很多问题的根子恰恰是在80年代,甚至更早。骗子是受骗者的产物。这里的道理是:要看到你中之我。

  1990年代至少有两件大事,一是中国进入全球化资本主义的大市场,二是人类进入互联网时代。这两件大事带来文化生态的剧烈震荡和深刻重组。如何消化这些变化,形成去弊兴利的优化机制,找到新的文明重建方案,需要长久努力。现在只能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责任编辑:林庭宇 [网站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