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治“不文明”，有“黑名单”就够了吗

惩治“不文明”，有“黑名单”就够了吗

2016年09月12日 11:14:31 浏览量: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

　　中秋假期将至，而近日，《旅行社条例》和《中国公民出国旅游管理办法》的合并修订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据悉，此次修订将结合国家旅游局在去年推出的“最恶劣不文明游客黑名单”，对游客的出行文明提出更高的要求:如果游客因为不文明行为被记入黑名单，或将被限制出境。

　　“黑名单”并不是一个新鲜事物，但多因缺少威慑和效果而慢慢淡出公众视线。国家旅游局公布“黑名单”后，1年多的时间内仅有20人因为19起不文明行为而被记录在案。

　　聚焦“黑名单”的背后，是否包含着人们对社会道德和规范缺失的担忧呢?两位专家带来了他们的见解。

　　“贴标签”之前要慎之又慎

　　解放周一:从记录不文明行为到通报征信部门，从网上公开到或将影响出境，“黑名单”正力图从严处罚以起到实际效果。这是不是释放了一个信号:对不文明行为的处罚越严格越好?

　　陆志安(复旦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我认为，从多种途径来完善对不文明行为的监督和惩罚，出发点是好的，但有一些被处罚者名誉、利益相关的问题还需要厘清，给人“贴标签”之前要慎之又慎。

　　比如说，去年有4位女性乘客在飞机上因为调整椅背的纠纷而大打出手、影响航班飞行，最终被记入旅游局“黑名单”。我们现在看到这件事就会唏嘘，这明明是一件不至于闹到那么难看的小事，如果她们当时能够冷静一点就好了。但同时，又有人会说，这些扰乱了公共交通秩序的打架者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固然没有错，但这个言论只是为打架行为本身下了论调，并没有去了解并考虑这件事的完整过程。人们可能没有想过，其中一方是不是在自己利益绝对受损的情况下才奋起反击的?

　　所谓的情、理、法，其中这个“情”不是感情也不是人情，而是指具体的情况。正规的执法程序，在处罚之前，被罚者是有申辩的权利的，他们可以对突发情况的事发经过和个体行为作出解释。大家在很多影视作品中会注意到，法律上“正当防卫”这个概念在很多案件上是十分关键的，它就是为复杂情况下审判的公平公正作保障的。

　　另外，如果向公安、海关、边检、交通、人民银行等征信机构进行通报，那还要考虑目的和行为之间的相关性。如果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扰乱了公共交通秩序，那么他受到出入境方面的限制是有理可循的。但是，如果他在景点的不文明行为影响了他在银行借贷的自由那就可能有问题了，因为借贷的信誉是另一码事。在国外，个人借贷的自由度就是市场根据风险大小来评估的，不由法律来强制规定。

　　因此，我主张在从严处罚和口诛笔伐之前，要尊重事实，把握分寸，保护人的尊严和人格。

　　法律不是事无巨细的教化

　　解放周一:但是社会上有很多声音针对各种不文明现象都在呼吁立法，认为法条的滞后和法律规定的缺失是那些现象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

　　陆志安: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对人的行为规范的理解有点窄，认为很多事情只有法律才能管，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整个社会，法制处于最基础、最严厉又是最底线的位置，是绝对不能违背的。

　　在此之外，人们通过大量的社会文化、传统、伦理和习惯来规范自己的行为。问题在于，如何从价值落实到规范，再从规范细化为规则。

　　动不动就质问法律的缺失，实际上是有失偏颇的。法律不可能规定得很细，它的作用不是告诉人一步步该怎么做，而是配合所有的道德、伦理、传统和习惯一起来塑造人的行为。

　　法律上有一个概念叫做“场所支配行为”，意思是某种行为正当合法与否是由所在场所的规范来决定的。旅游往往涉及在不同的文化中穿梭，那么就很容易碰到文化、习惯的差异。而面对文化差异时的行为规范，不太可能由法律来规定，更需要通过各方的教育和引导，通过百姓旅游素养的提升来完成。

　　现在有很多不文明行为都是因为个人过于强调自己的权利，要把自己的权利做足。法律上有一个善意的原则，即使行使权利也要怀有善意。但人们火气一大就容易善意全无。一旦发生争吵，没有一个有效的争端解决机制，社会上又缺少争端解决的氛围，就很容易把小事闹大。

　　一些发达国家一般在旅游方面是没有黑名单的，只有在危害到国家安全、侵犯公共利益的时候才会有。所以我认为，大家盲目寄希望于“黑名单”其实意义不大，最关键的是要让不文明的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识到什么是正确的、应有的行为。

　　解放周一:有媒体提出，为了更好地监控不文明行为，最好在景区安装完善的摄像头，再建立起完善的举报机制来加强监督。对这些举措，您怎么看?

　　陆志安:出发点是好的，但在操作过程中，一定要谨防本末倒置。

　　具体来说，就是明确监管的目的，确保监管行为的行之有效。前一阵我听广播说到高架安装自动秤和摄像头，对于超载超重车辆能够及时发现并且记录，各方联动迅速出警拦下。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举措，但是在操作的过程中要始终秉持着保护人身财产安全、将危险扼杀于萌芽状态的态度，而不能把开罚单作为重点。

　　在景区安装探头也是这个道理，目的是为了及时制止不文明行为，而不应该只是等到损害造成之后再去处罚。更何况，景区往往人群密集，如果不能在现场锁定不文明者，事后再去追究则要牵扯到更多的人力投入。

　　我个人觉得，与其安装摄像头，不如在布景和设置方面预先下功夫。比如说卢浮宫展出《蒙娜丽莎》这样的重要画作，就是用围栏隔开不让人靠近，还有专人在附近巡视，自然就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至于举报机制，我认为也要谨慎对待，谁有权举报?怎么规范举报行为?都要考虑。因为要写进“黑名单”实行处罚就不是小事，其中可能涉及双方、或者三方，产生更繁复的核实过程。任何证据都应该是可测量的，没有疑义的才能采用。

　　现代社会是从私德向公德的过渡

　　解放周一:旅游本身是人们丰富见闻的愉快经历，但为什么旅游期间常常是不文明行为的“高发期”，游客这个身份带来了什么不同吗?

　　高国希(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外出旅游的时候，人们基本上是从一个熟人社会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陌生人社会，原先所顾忌的社会规范，比如“慎独”，就会失去一定的作用。因此，在旅游的时候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文明和礼貌，相对而言，不文明行为也就显得更加频繁而刺眼。

　　中国的传统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熟人、家族、村落之间都有成型的伦理规则来确保等级和秩序的森严，来指导人们的为人处事。孟子说，“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他提出，人之所以为人，在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安适的同时，还要提高道德修养，让行为都符合社会道德规范。同时，他提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又给传统的“五伦”定义了规范。

　　然而，进入现代社会之后，最大的特点就是熟人社会变成了陌生人社会，人们生活在公共领域之中，传统的“五伦”不再适用。日常打交道的很多都不是熟人，于是就涉及了人与群、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对此，也有学者在分析了传统道德在工业社会中所遭遇的种种困难后提出了第六伦:“群己”关系，意在让素昧平生的第三者，居于被尊重和关爱的位置。

　　解放周一:我们的传统社会对人的要求往往集中在私德领域。因此，从私德到公德的过渡，是现代人所面临的要务。

　　高国希:确实如此。中国历史上是没有“公民”的，只有臣子。因此，对私德的锻造规范明确，而公德方面几乎一片空白。

　　在现代社会人口流动性如此之强的情况下，很多人置身于公共生活中，依然对自己的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缺乏正确的认知和理性的推断。比如说，有些人为了自己一时的方便在景区的停车场乱停车、乱扔垃圾。他们没有考虑到，如果人人都这样，就可能会造成拥堵和脏乱，最终也将影响到自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文明行为的大量出现，是因为人们没有意识到个体和群体与社会之间的利益一致性。

　　人在经历社会化之后应该达到这样一种成熟的阶段: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他人同样有所需求，并且能够体谅他人的好恶和需求。

　　不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中，不少人常常会抱怨社会缺乏正能量，但他们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是社会正能量的供给者。正所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人不能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而是应该形成自省的意识。但现在的情况是，乱扔垃圾的人对别人的指出还不以为然，甚至振振有词:环卫工就是干这个事情的。

　　我们的古话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目前，很多人的生活水准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然而不但没有知礼节，反而更加颐指气使，妄图通过金钱来摆平问题。旅游中的不文明行为也是其中的一个体现。现在很多境内境外旅游都价格不菲，就会有游客认为自己花了钱，就可以无视一些基本的规则为所欲为，这背后扭曲的价值观值得我们警醒。

　　正向社会伦理气候需多方支撑

　　解放周一:除了旅游，不文明行为也出现在日常生活中。那么在“黑名单”之外，还可以从哪些方面做起，播种文明的种子，养成文明的习惯呢?

　　高国希:文明不是一蹴而就的。

　　首先，我认为最基础的还是在于教育。教育不单单是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传递信念。可以说，我们现在并不缺乏道德教育，而是缺乏能让孩子们听得懂、听进去的道德教育。教育不是简单地讲道理、宣扬价值观，更重要的是让知识变成行为，让行为变成习惯，再让习惯内化为内心的信念。

　　我一直强调，规则使得现代生活的质量更高，遵守规则的人们才能结成更复杂的群体来完成更复杂的目标。从这个意义上，对规则的教育不能简化，还要赋予其更多的关注，比方说结合社会各界的力量为学生们提供校外志愿活动的实践平台。我的感觉是，年轻的一代已经呈现出一个更文明、更讲礼貌的趋势，对于很多不文明行为，也慢慢愿意站出来了。在这种时候，社会就应该呵护好这样的苗头，而不是让它们在不讲规则的霸道之下被浇灭。

　　然而我也发现，舆论在这方面起的作用还不够。整个社会对于成功的定义也在影响着人们的日常行为，当我们的媒体和学校都在整天热捧大官和大款，又怎样让人们冷静下来守规矩、做实事呢?也许，我们的社会其实并不缺价值的捍卫者和踏实做事的普通人，只是他们没有受到足够的关注。

　　其次，市场也应该发挥一定的作用。在健全的市场机制下，个体往往能够形成独立性、自主性和平等性，在生产交易之中，人们也能自觉形成对他人利益的考虑和满足。好的市场是自觉规训理性经济人的，为了长远的利益和发展大家自发进行理性行为，进而形成一个人人利他的社会，带动出更好的效益。这样的良性循环，才是我们需要的长效机制。

　　此外，法律和社会保障制度应该给道德提供更好的支撑。很多国家都实行了一个旨在为伤者、病人的自愿救助者免除责任的《好撒玛利亚人法》。这个法律确保了人在做好事时没有后顾之忧，从而鼓励旁观者对伤、病人士施以帮助。对我们现在不敢扶倒地老人、担心被碰瓷的社会心理的疏导来讲，这个法律极具现实意义。

　　总而言之，整个社会的伦理气候是多方力量构建而成的。通过教育、市场和法制来调节整个生态，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培育出适合文明生长的土壤。

　　◇链接◇

　　这些“黑名单”，与生活息息相关

　　全国法院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发布机构:最高人民法院

　　发布年份:2013年

　　“全国法院失信被执行人”的名单里包括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组织。他们来自哪里、由哪家法院执行、应该履行什么义务等信息在网站上一目了然，目前的执行情况均是未履行。在名单下方输入被执行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后，还可以查询到更详细的信息。

　　黑名单库中的失信人被称作“老赖”，这份网上名单涵盖了各行各业的老赖。从2013年10月至2014年12月，名单上的“老赖”就已达到了七十多万人。

　　据了解，进入黑名单的原因并非只有欠款不还一项。根据司法解释，有下列六种情形之一的被执行人都会被列入名单:以伪造证据、暴力、威胁等方法妨碍、抗拒执行的; 与虚假诉讼虚假总裁或者隐匿转移财产等方法规避执行的; 违反财产报告制度的;违反限制普通消费令的;被执行人无正当理由不执行不履行这种和解协议的;还有其他有履行能力但是却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义务的。

　　惩戒措施方面，经济手段的作用比较明显。覆盖全国的网络查控体系纳入了20家银行以及证监会银监会等部门，失信人都被限制办理信用卡，拒绝放贷，融资渠道被限制。在出行方面，失信名单上榜者被禁止乘坐飞机和列车软卧。

　　全国网络交易平台监管服务系统“黑名单”

　　发布机构:国家工商总局

　　发布年份:2016年

　　近年来，国内电子商务快速发展的同时，相关的监管工作却相对滞后，导致电子商务领域的假冒伪劣商品泛滥。此外，电子商务领域还存在少数商户恶意使用或泄露消费者个人信息、虚假宣传、价格欺诈等问题。这些问题不仅严重损害了消费者的权益，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消费者网上购物的体验，成为阻碍我国电子商务进一步发展的绊脚石。

　　经过近一年半的研究、开发和测试，北京市工商局与北京奇虎科技公司合作承担的“全国网络交易平台监管服务系统”的一期工程“网络商品交易平台监管服务子系统”，已于2016年7月正式上线运行。

　　据悉，该系统具有适用法律法规提示功能，支持多种在线电子数据证据取证方式。系统可监测全国网络商品交易平台及其千万数量级的网店，并可逐步实现智能监控平台中的商品及违法经营行为。同时，还能向消费者即时推送网店黑、灰名单，为消费者理性网购提供消费提示、警示，发挥信用监管的应有作用，强化信用管网。

　　《民航旅客不文明行为记录管理办法》“黑名单”

　　发布机构:中国航空运输协会

　　发布年份:2016年

　　在首批民航旅客不文明行为记录中，登上“黑名单”的3名旅客，记录期限分别为1年和2年，3名旅客也因为各自的行为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拒不执行安检规定，并将牛奶砸向了工作人员和安检X光机的邓某被公安机关拘留10天;在飞机下降阶段违规使用平板电脑，而且不听从机组人员多次劝阻的乔某被公安机关行政罚款200元;还有旅客高某，因不满所乘航班延误，将航空公司处理旅客安置问题的工作人员推倒在地，造成现场秩序混乱，公安机关对其行政罚款200元。

　　根据《民航旅客不文明行为记录管理办法》，出现十类不文明乘机行为的旅客将被“拉黑”。具体行为包括:堵塞、强占、冲击值机柜台、安检通道及登机口(通道)的;违反规定进入机坪、跑道和滑行道的;强行登(占)、拦截航空器的;对民航工作人员实施人身攻击或威胁实施此类攻击的;强行冲击驾驶舱、擅自打开应急舱门的;故意损坏机场、航空器内设施设备的;妨碍民航工作人员履行职责或者煽动旅客妨碍民航工作人员履行职责的;违反客舱安全规定，拒不执行机组人员指令的;在机场、航空器内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的。

　　食品抽检结果查询APP——食安查

　　发布机构: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

　　发布年份:2016年

　　定期公布食品抽检结果是国家食药监总局及各省市食药监局的日常工作之一，也是老百姓重点关注的食品安全信息。此前，食品抽检结果主要通过食药监总局及各省市食药监局官网公布。

　　食品安全监督抽检信息查询系统客户端——食安查APP推出之后，人们能够自主查询筹建数据库中的数据。具体包括了2014年以来国家和各省级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公布的食品安全监督抽检合格和不合格结果，共计16万条商品信息，覆盖33大类产品。

　　食安查APP提供了三种方式进行查询:一是通过输入食品名称，快速找到其查询的食品抽检结果，例如:输入“酸奶”可列出食品名称含有“酸奶”字样产品的抽检结果，输入“××(品牌)”，可列出该品牌产品的抽检结果;二是通过选择食品分类，查询到食品的抽检结果，例如:点击“乳制品”可列出该类产品的抽检结果;三是可通过扫描商品条形码进行查询。

　　上述所有查询结果将按照“抽检结果全部合格的产品”和“抽检结果出现不合格的产品”两个板块依序显示，不合格产品将以红色突出显示，以帮助消费者规避食品安全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