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航掮客的生意：从货运包机市场掘金到航线审批进行权力寻租

民航掮客的生意：从货运包机市场掘金到航线审批进行权力寻租

2016年11月15日 10:58:55 浏览量: 来源:“廉政瞭望”微信公众号 作者:

　　在民航业的腐败链条中，总少不了掮客的身影。掮客们长袖善舞、小心打理各方关系，并利用权力资源攫取巨额经济利益。

　　在南航窝案中，声名狼藉的民航掮客庞汉章重新回到人们视线，一名来自深圳的神秘女子也浮出台面。通过新老两代掮客的对比，人们发现，掮客生意竟越做越大，手段也花样翻新。

　　一名民航业内人士告诉廉政瞭望记者，民航系统相对封闭，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不多，一些人想搞权钱交易时，往往需要一个社会关系广，能够沟通各方的人物。另一方面，活跃在民航业内的都是实力雄厚的正规军，进行台面下交易时，好多事情并不方便，需要一双白手套。“比如南航，这么大一家国企，不能直接从账上划走一笔钱，说是送给民航管理局的某个官员。一定得先把钱划到某家小企业账上，再由掮客出面活动。那些具有银行背景的飞机租赁公司，对南航高管进行大额行贿时，也得通过掮客的公司转手。”

　　掮客进化史

　　中国民航业的第一批掮客，来自北京秀水街与雅宝路——那个以批发小商品而闻名的集散地。上世纪90年代，东欧巨变和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等国遭遇民用物资短缺的窘境。将中国的皮夹克和服装销售到东欧，成为抢手生意。“倒爷”们云集北京秀水街和雅宝路，开始了淘金之路。

　　很快，“倒爷”们发现，在国内组织货源易如反掌，难的却是如何把这些货物运达目的地。当时，装一飞机轻工产品，飞一趟俄罗斯，利润高达上百万。谁能搞到货运航班，谁就在淘金路上占得先机。

　　随着政府放开国际货运航空运输代理，催生了一大批货运公司，一些“倒爷”转型，成立国际货运代理公司。在此过程中，他们在民航界积累下深厚人脉。当年靠一箱箱服装认识的科长、处长们，日后都成了民航界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批从秀水街走出的“倒爷”，成为国内民航界的第一代掮客。

　　进入新世纪，另一批掮客粉墨登场，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在民航界游刃有余的庞汉章。与第一代掮客在货运包机市场掘金不同，庞汉章等“后起之辈”更愿意投身客运市场包机业务，并利用民航界人脉，在航线审批环节进行权力寻租。

　　北上广深等大城市的进出港航线，被视为航空公司最大利润来源。但这些航线，并不是每家公司都能申请到。掌握航线审批大权的民航管理局官员，成为航空公司努力结交的对象。

　　广东湛江人庞汉章是最早从事民航客运包机业务的商人之一，与民航业内实权人物黄登科关系匪浅。黄登科出任民航华北管理局局长，手握北京进出港航线的审批大权后，庞汉章又把公司开到北京，办公地点就在民航华北局下属的酒店。

　　庞汉章一手搭建起民航管理局、航空公司与包机公司之间的“三角关系”。南方航空曾与庞汉章合作，开通数十条北京飞往湖南、广西及湖北等地的新增航线航班，定期和不定期均有。

　　2010年前后，民航管理局系统连出状况。黄登科与中国民用航空局副局长宇仁录相继落马，民航中南管理局局长刘亚军在广州卧轨自杀。庞汉章也被相关部门控制，失去了人身自由。2011年，庞汉章因行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

　　今年，因为南航窝案爆发，销声匿迹多时的庞汉章再度现身。法庭上，他承认向南航高管行贿，并说关于行贿细节早在2009年就向专案组交代过。他还说，在被判缓刑的5年期间，公司员工已被遣散，他个人变卖原有房产，并向朋友借钱度日。

　　以货运包机与客运包机起家的前两代掮客，或许已是明日黄花。就在庞汉章声称借钱度日时，一名深圳女子却经营起比前辈更大的生意——动辄几十亿乃至上百亿的飞机租赁业务。

　　飞机租赁中的“咨询费”

　　就在南方航空总经理司献民落马同时，南航窝案冲击波震荡至国内飞机租赁界。中国飞机租赁集团与国银金融租赁的高管先后涉案。

　　飞机租赁，和普通人平时租汽车或租房的基本业务模式和原理是一样的。拥有银行背景或资金实力雄厚的飞机租赁公司，从飞机制造商那里买下飞机，再把飞机租给航空公司并收取租金。

　　对于飞机租赁公司来说，他们赚的是利息差，对于航空公司来说，通过租赁形式，自身的资金压力大大减轻。以南方航空为例，这家拥有全亚洲规模最大机队的航空公司，有三分之二的飞机是租赁来的。

　　据业内人士介绍，近年来有银行背景的飞机租赁企业不断涌现，比如有中国银行背景的中银航空租赁，有光大控股背景的中国飞机租赁，有国开行背景的国银金融租赁等。如今国内飞机租赁企业多达20余家，彼此间竞争激烈。像南航这种优质客户，无疑是众人争抢的对象。

　　那些与航空公司高层熟识的人士，也乐于从中牵线搭桥，撮合航空公司与飞机租赁企业之间的生意。飞机租赁业务涉及金额庞大，起价都是好几十亿，中间人哪怕收取百分之零点几的中介费，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深圳AIRLOG公司与HLC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何惠玲，便是一个拥有南航高层人脉资源的女子。她通过撮合飞机租赁业务，数年间获利超过6000万元人民币。

　　一名航空业内人士感慨说，像庞汉章这样的掮客，好歹还要投入资金，承包的航线如果上座率不高，也会面临亏损风险。而何惠玲这样的掮客，仅仅是牵线搭桥，自己不出一分钱，更不承担任何经营风险，就能坐地吸金。

　　据介绍，何惠玲30多岁，极爱打扮。她作风低调，在互联网上搜不到她的任何相关信息，不过在民航界尤其是南航，却是一个名头响亮的人物。知道内情的人都说，这个女人的交际圈很复杂，与司献民以及另一名南航高管的交情很深。

　　连行贿的赃款也要吃回扣

　　2008年前后，南方航空计划采取竞标方式引进一批经营性租赁客机投入航线运营。这时，何惠玲经时任深圳金融租赁有限公司（即后来的国银金融租赁）副总裁吴荣样介绍，联系上时任深圳金融租赁有限公司总裁王翀。何惠玲声称，自己跟南航公司领导关系很好，可以帮王翀取得南航公司的飞机租赁项目，事成之后，深圳金融租赁有限公司需向何惠玲支付运作项目的报酬。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何惠玲还组织了一场饭局，邀约南航负责人与王翀会面。后来，王翀答应何惠玲的要求，并通过会议形式确定委托AIRLOG公司运作该项目。何惠玲利用与南航高层的关系，不断向公司分管领导打招呼、还向具体经办人员获取竞标信息等方式，最终帮助深圳金融租赁公司在竞标中胜出，取得南航公司4架飞机的租赁业务。

　　事成之后，王翀如约向何惠玲支付了相关费用。深圳金融租赁有限公司也是有央企背景的大企业，不能明目张胆地给公关费。他们与何惠玲的公司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约定按照深圳金融租赁有限公司收取南航公司飞机租金0.5%的比例，以咨询服务费的名义向何惠玲支付费用。

　　当然，掮客的生意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尤其当交易双方关系深厚时，中间人的地位便会受到威胁。

　　王翀以及同在飞机租赁行业的中国飞机租赁集团负责人潘浩文等人，最终与南航的高层打得火热。2008年前后，王翀多次向时任南方航空副总经理徐杰波行贿。在徐的办公室，王翀把用大信封装着的20万港元奉上。在高尔夫球场的更衣室，王翀故技重施，又送给徐杰波20万港元。

　　中国飞机租赁集团近年来与南航共签约9架飞机租赁业务，其负责人潘浩文出手更是大方。2007年底，徐杰波到香港，潘浩文向徐杰波香港某银行账户转入60万港元。2012年，徐杰波到香港，潘浩文向徐杰波香港某银行账户存入100万港元。2013年，徐杰波到香港，潘浩文到徐入住的酒店，送上现金50万港元。

　　据一名南航内部人士透露，徐杰波只是分管飞机租赁业务的副总，王翀等人就舍得“巨资投入”，对于一把手司献民更不会吝啬。坊间盛传，司献民受贿的一条重要渠道，就是插手飞机租赁业务，而且扮演司献民白手套角色的，远不止何惠玲一人。

　　王翀等人与南航高层逐渐建立起沟通管道，数千万的公关费用，何惠玲就不能再一人独吞。后来，王翀通过副手吴荣样找到何惠玲，开门见山地提出，你在取得飞机租赁业务过程中所起作用不大，收取高额公关费用不合理。如果打算继续合作，就得把从深圳金融租赁公司获取的一半公关费退给王翀和吴荣样个人。

　　为了维护合作关系，何惠玲只得咬着牙，将到手的钱吐出去一半。2010年左右，她将1750万港元送给吴荣样。

　　通过这个例子不难看出，掮客既做着一本万利的生意，但在权钱交易的寻租链条中也处于弱势地位。之前的庞汉章，拿着南航支付的公关费去行贿民航管理局官员，同时又不忘给南航高层分享好处。飞机租赁公司掏出的所谓咨询费，何惠玲还得分出一半。

　　在金钱诱惑之下，某些人贪婪的嘴脸更暴露无遗，无论南航支付给庞汉章的航线协调费还是飞机租赁企业支付给何惠玲的咨询费，说到底都是拿出去行贿的钱。可就是这些行贿的赃款，经手之人还要雁过拔毛吃回扣。更讽刺的是，何惠玲送给吴荣样的1750万港元，身为副总裁的吴荣样独吞了1200万，只将剩余的500多万转交给顶头上司王翀。

　　20余年间，三代民航掮客书写下并不光彩的一页。但历史经验或许值得总结。从北京秀水街走出的第一代掮客的陨落，与中国加入WTO密切相关。入世以后，中国货运代理和航空业更加开放，尤其是民航总局放宽国际货运包机规则，令审批流程逐渐规范，第一代民航掮客的黄金岁月一去不复返。他们要么退居幕后，要么解甲归田，逐渐淡出舞台。当寻租空间收窄，依附其间的寄生虫们自然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