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不巧

巧合不巧

2018年10月29日 19:04:14 来源:浙江党建网 作者:姚海松

　　七月的江南，盛暑逼人。下了地铁的吴三石在步行街上没走多远，就冒出一身热汗。大街上的行人都像是脱了水的蔬菜一样，蔫了似的打不起精神来。

　　几个穿着布质熊大熊二玩偶装的人在街上摇摇摆摆地走动，向行人发放一些商家活动的宣传单。四十度的高温，全身都裹在棉布玩偶里，还不热成狗了，不中暑才怪呢——吴三石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嘀咕。像有心灵感应一样，一个玩偶晃过来塞在吴三石手里一张单子，吴三石摆手推开，宣传单掉在地上了。他觉得不妥——他是很尊重这些底层劳动者的，于是弯腰去捡单子，一瞥眼间发现那个发单人的脚上穿了一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白色的皮鞋尖上有道白亮的痕迹，明显不属于皮鞋本色。他一下就愣住了。

　　这双鞋他看着眼熟。套在儿子吴笛脚上的，也是这个牌子的这样一款鞋。因为鞋尖处刮了一道划痕，前天早上他的妻子用白色指甲油涂抹了一道，划痕被亮迹取代了，不仔细看发现不了。鞋是Asics新款，日本跑鞋大品牌，是一个最好的朋友送给他锻炼跑步用的，他实在推却不过，转送给了儿子，父子俩的鞋码一个号。穿两千多块一双鞋去跑步，他觉得有点奢侈。虽然自己从技术官员的岗位调到高速公路任筹备组长，手握实权，可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平实。

　　吴三石站起身，那个穿着Asics新款跑鞋的“熊大”已经转身去给另外一个人发放传单。吴三石过去跟他打招呼，那“熊大”也不应声，摇摇晃晃走向另一条街。

　　就在这时，吴三石的电话响了，是吴笛打来的：“爸爸别忘了，今晚要请我同学和她爸爸妈妈吃饭，你是东道主！”吴三石连声答应，反问儿子在哪儿？吴笛说正在岳王庙写生。看来真是看错了，一模一样的鞋还不有的是。跟朋友约见的时间到了，吴三石撂下电话，赶着去见同学，一边暗笑自己的误解有点儿荒唐——吴三石的母亲患有老年痴呆症，需要请特护保姆全天陪护照顾，妻子又患有慢性肾衰，长期服用进口药控制。独子吴笛过了暑假就升高三，计划考中央美院，从上半年起每周要去北京请油画大师辅导一次，旅费课时费，加到一起费用着实不低。因为这些情况，吴家的条件在同僚中提不起来，可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让孩子出来打零工——这么热的天，戴着大熊的布套子，还不热成狗了！

　　朋友和吴三石是发小——就是送他Asics跑鞋的那位。老朋友见面也不客气，落座之后没等上菜，朋友开门见山，和吴三石要高速公路某个合同段的建设工程，他最近入股同学的公司，恰好是工程竞标者之一。吴三石虽然意外却也早有心理准备，赶紧表示他这个筹备组长权力有限，要走正常竞标程序。发小心领神会地摸出一个信封，在桌面推了过来，说是同学合伙人的意思。吴三石从信封外判断出，里面装着一张卡。

　　吴三石回到家时都下午三点多了，热浪依旧袭人，吴笛在客厅整理画作。吴三石留神看了一下门口的Asics跑鞋，一边回忆穿在“熊大”脚上的那双，记忆却模糊起来，怎么也叫不准了。

　　“笛子，我今天在步行街看见个发传单的熊大，穿一双和你一模一样的跑鞋，我还以为是你呢。”吴三石轻描淡写地说。

　　吴笛没说话，他妈妈接上了话茬：“儿子今天在岳王庙写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咱们儿子怎么会去干那种活呢？你去看看他今天的画，我看他这段没白跑北京，有进步！”吴三石走过去看了一下儿子的新作，脸上露出笑容。妻子又说：“你赶紧休息一下，洗个澡。今晚请杜晓宇一家吃饭的事儿，不能再拖了！”

　　吴笛从小偏科，数学成绩一直止于及格而已，是吴家全家人的心病。上学期中途班级新转来一个叫杜晓宇的美女同学，是数学课代表，老师安排和吴笛坐前后桌，两人很快熟悉起来，平时杜晓宇没少给吴笛补数学。结果半学期下来出现奇迹，高二的期末考试中，吴笛的数学破天荒考了八十二分，让吴家全体成员激动了好几天。真是生活处处有惊喜啊！全家人共同决定，要在湖畔的明月楼请杜晓宇全家吃饭感谢。约了两次，吴三石临时有事，都爽约了，为这事母子俩着实不太高兴。吴三石满心抱歉，特意由他自己选了一个时间请客吃饭，新的聚餐时间就定在这天晚上。

　　听了妻子的叮嘱，吴三石连声答应，为了这个约定，他推脱了两个社交场上的酒局。没办法，儿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么。

　　准点走进明月楼的包间，杜晓宇和他的爸爸妈妈已经着装整齐地等候在房间里。吴笛吃了一惊，对面那个一脸惊诧地站起来的，他居然认识！

　　两个父亲各自抢前一步握手，几乎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巧合，太巧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杜晓宇的爸爸叫杜峰，是一家私企老板，也是吴三石正在承建的高速公路施工的竞标者之一。这几个月来，一上任就主管此事的吴三石焦头烂额，为了上项目给他送钱的，送美女的，请他的直管上司说情的，发小来叙旧的……林林总总，上演了一幕幕大戏。此刻，吴三石的心里瞬间雪亮，生活不是电视剧，哪有那么多巧合，这个包间又是一个特别的舞台，不过自己这个早被内定的男一号却是被动出演。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既演之则精之，让他们见识一下戏精是怎么诞生的。且看他们怎么表演吧。

　　女人和孩子吃得好，聊得也开心，也许她们都不知道吴笛突飞猛进的数学成绩背后的故事。吴三石和杜峰频频举杯，气氛融洽和谐，没人提一句工作的事，那太煞风景。

　　酒宴在美好的氛围中结束，两家人依依惜别。上车的时候，杜晓宇和爸妈低声说了什么。这边吴笛也和爸妈提出，想和同学沿着湖边走一走。两家大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愉快地答应了。现代人的理念都开放，连儿子学校的班主任都说，只要不影响学习，别玩太过火，少男少女初恋那点事，学校也睁只眼闭只眼了。据说，正能量的青涩初恋，还能增进学习动力，促进学习成绩呢！

　　到家后，吴三石和妻子回到卧室，他立即把和杜峰幕后的故事说给了她。妻子吃了一惊，疑惑地说：“不会吧？无巧不成书，世上的巧合多的是，每一天都在发生很多小概率事件……你确定这是杜峰设计好的局等着你去钻？人心已经这么险恶了？”吴三石苦笑道：“比这阴险的也有！如果是巧合，为什么我没握实权时就从没发生过这种巧合！当巧合和利益挂钩，跟大概率小概率有什么关系呢？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下午，我又拒绝了一张五十万的银行卡。你猜是谁给我的？是阿利！竞标公司知道他和我的关系，竟然高价收购了他的小破公司，给他百分之十的股份合伙经营，交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把我拿下！”

　　吴三石的妻子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默默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他既然布了这个局，目的就是虏获儿子，让咱们欠他一个天大的情，然后再提出要求，一步步拉你下水。唉，人心实在难测！”

　　吴三石犹豫了一下：“儿子的成绩提高这么快，咱们的确应该感谢那个女孩。可这是家事，在党纪国法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那儿子怎么办？你没发现吗？他和那个女孩好像是互有好感。要不然，以他的基础，两个月的时间数学成绩长了二十分也不合常情，如果加上爱情的威力，就不足为怪了。你这边坚守党纪国法，不肯帮那个姓杜的，伤着儿子怎么办？”

　　“我和儿子谈一谈吧，把这件事摊开来说，征求他的意见……”

　　“不行！孩子很单纯，要是他知道喜欢的女同学是个小卧底，会不会受到另一重伤害？”

　　客厅里传来哼歌的声音，儿子回来了。夫妻俩默契地停止了谈话。听声音这小子挺高兴，看来一切猜想都不是空穴来风——

　　“爸爸，我想和你谈谈。杜晓宇爸爸的生意一直没太大起色，她早就和我说过。不过我今晚才知道，他们一直运作的一个工程是你们公司招标的，您就是核心负责人之一。”

　　儿子一进来就这样和盘托出，大大出乎吴三石的意料。

　　“儿子，你的意思是，让我帮杜晓宇家拿到这个项目，是吗？杜家赚了钱，会给我一笔不菲的好处费，又还了杜晓宇帮你补课的情。如果你喜欢她，这也是你送给初恋女孩子最好的礼物。是这样吗？”吴三石微笑着说这番话，从他的脸上，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可以吗？您真的愿意这样做吗？”

　　吴三石在地上走来走去，眼睛又盯住了放在客厅门口脚垫上的那双鞋。没错，就是中午街上“熊大”穿的那一双。Asics新款跑鞋，这座中等城市穿的人并不多，还有个这么明显的特征。

　　吴三石转移了话题，指着鞋说：“你今天没去岳王庙，你去步行街发传单去了。为什么？体验生活？还是学校集体活动？还是在搞你们艺术界的行为艺术？这天多热你知道吗？中暑了生病了怎么办？马上高三，咱病不起呀！我的儿子！”

　　吴笛苦笑了一下：“爸爸，你说得都不对。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原因您为什么没想到呢？我是为了赚钱才去发传单的，发一天传单能赚一百块，穿熊大衣服再加五十。我一放假就在做了。北京的油画老师课时费太贵。本来一节课一千块钱的，放假前涨到一千五，还有往返的高铁费。咱家的条件虽然不是负担不起，可我不想增加您的额外压力，也想证明一下我的能力。您现在岗位不同了，万一为了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那就会为我们这个家带来灭顶之灾！”

　　吴三石震惊了，没想到这番话从儿子的嘴里说出来！可是，面对杜晓宇家里设下的圈套，儿子怎么糊涂了呢？

　　“爸爸，我没糊涂。老师安排我和她前后桌，她那么不遗余力地帮我。去她家补课时，她爸妈对我也好得过了头，让我产生了疑心。我一调查才知道，她转学到我们校，分到我们班，跟我前后桌，一切都是她爸爸下的一盘棋！”

　　原来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复杂。想到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暗中紧盯自己算计自己，吴三石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大热的天，背后居然阵阵冒寒气。

　　“我一直张罗这个饭局，就是想给您提个醒。长在河边站，难免会湿鞋。您必须小心、小心、小心啊！我不想看到我们这么好的家散了！”

　　吴三石心情激荡，重重地点头。而女人关心的问题总是很特别，他的妻子开口了：“儿子，妈看你是有点儿喜欢杜晓宇吧？你爸爸拆穿她爸爸的局，她会不会怀恨在心，以后不理你了？毕竟人家帮过你的！”

　　吴笛笑了，胸有成竹地说：“刚才我已经对她和盘托出了，她只知道听她爸爸的帮我补课，其他并不知情。她告诉我，回去以后就和她爸爸好好谈谈。她不希望有一个犯行贿罪进监狱的爸爸，更不希望成为她爸爸的棋子！她说，如果一切顺利，就给我发微信……”

　　吴笛的微信提示音响了，他打开手机看看，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吴三石两口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