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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的光

2017年03月22日 16:22:28 浏览量: 来源:宁波日报 作者:贺秋帆

  曹老师日前发来一条微信语音,是一段京腔家常话,“小老弟,给个地址,我寄本刚译的书给你。”一看照片,才知是美国作曲家科普兰写于1939年的《如何听懂音乐》(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曹利群译)。姑且把书放一放,先聊聊这位译者。

  我与曹利群先生的相识过程,颇有几分传奇色彩——那是整20年前,他出差来甬,临走,在本埠报纸上看到我写的一篇《秋天的勃拉姆斯》,遂联系报社想找到作者,未果。后来根据他留的电话和地址,我开始向他主编的三联《爱乐》杂志投稿,一路写到今天,把青春塞进全套《爱乐》整整齐齐的书背。蓦然回首,老觉得这条因果链的前端含有太多偶然性,这大概就是造化吧。

  早期的《爱乐》很像文化人编的同仁刊物,时有王蒙、资中筠、宗璞、余华的文字露脸。人说,音乐始于语言的尽头,以我当时的眼界,能够用文字将无法言说的音乐说清说透的人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辛丰年先生,另一个就是曹老师。曹老师侧重于作曲家的精神探询,辅以哲学、史学、文学视角的观照,总能元气淋漓地言他人所未见。比如创刊号上,就有一篇《生的渴望与死的超越》,论述马勒第二交响曲“复活”,看得我似懂非懂,心向往之,文后是洋洋洒洒九版唱片评析,令我拜服不已;另一篇是第五期里《关于英雄交响曲的对话》,由曹老师和王毅两位京城大拿坐而论道,历数史上诸家名版,赏乐中暗含哲思审视,论争中又有悲剧意识渗透,其中就有如许片段,意味怆然——“《英雄》对人类生命意志的展现达到了绚烂璀璨的极致,的确不是某个阶层和某场暴风雨式的革命所能企及的境界,这又使我想到《英雄》在中国的命运,五四时期思想界曾激烈抨击国人只知崇拜英雄,但后来我们还是只能生活在神的光环下,再后来,物极必反”,乐评竟能与政论、史识纵横交错,此等阅读体验,我只在《战争与和平》卷尾与“拿破仑的史学家”的大段争鸣里享受过,听觉与文字,居然可以如此这般打通,而这一切,不就是引领我紧紧追随的那一束光么?

  曹老师的文字读多了,经由他文字里四处散落的往事陈迹,我大概能拼全一份履历——他曾读于中央音乐学院附小附中,专攻大提琴,恢复高考后成了人大文学系才子,新时期投身于启蒙洪流。

  我跟曹老师的交往,是他到上海东艺中心工作后频繁起来的,契机则是2005年12月1日上海音乐厅的那场杨松斯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的音乐会。电话里聊听感,才知我们的座位相去不远,可惜再度擦肩而过,他于是郑重地提议,以后我去上海赶现场,大可以住在他家,但我往往因为次日还要上班,总是来去匆匆,胡乱在夜行列车上对付一宿。我跟曹老师见的两回都在宁波:第一回在饭桌上,我们聊起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的解读者们。曹老师是老肖研究的行家,而我不过是泛泛触及,不成体系,不料我一说到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指挥苏联文化部交响乐团的那套,他就把筷子一放,说道,罗氏指挥的第八交响曲迄今无人超越,主要是好在悲天悯人的情怀。某年罗氏访华,恰巧他负责接待,还专门跟指挥家讨论过处理手法,被引为知音。曹老师这代人,心中都有一个俄罗斯情结。话题又延伸到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他问,贺秋帆,你说说,这首谁弹得最好?我说是里赫特,他听了大喜,说道,世上也唯有里赫特的速度处理,他的力度,以及他背后的乐队,真正熔铸成了一条滔滔的伏尔加河!第二回是宁波文化广场大剧院傅聪独奏音乐会前夕,曹老师来打前站,我赶到他下榻的房间一顿穷聊,直到不知东方之既白……

  我们共同的朋友、诗人宋逖曾经发来一张照片,画面是个空旷的剧院,曹老师居舞台一侧,背后是大幕,他被一道光给固定着,似乎动弹不得。宋逖兄快人快语,戏称照中人为“灯塔伯”,盖彼时曹老师《灯塔的光》一书刚刚付梓。曹老师在上海,真正听从内心指引而做的,我想就是这样一些不断被人追忆的讲座。受此感召,前年起我也有机会在宁波开坛设讲,为音乐的传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曹老师笔下曾经引述过一段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里的话,“只有真的东西、伟大的东西、古典的东西才值得思维,非古典的东西,应当属于喜剧和讽刺诗的范畴。”下面说说他的著述:《永远的珍藏》(文化艺术出版社)是上世纪90年代国内爱乐人的案头必备物,为世上几个重要唱片公司镇馆之宝的巡礼;《肖邦不住17号》(中国音乐出版社)、《在历史的花园旁》(东方出版社)、《灯塔的光》(北师大出版社)是乐评集;《亲爱的阿尔玛——马勒给妻子的信》(东方出版社)、《梅纽因访谈录》(东方出版社)是译文。另外一本曹老师策划的《肖斯塔科维奇书信集》(焦东健等译,东方出版社)也不应忽视。我曾向曹老师直言,此书最有价值处其实是注释部分,他笑而不语,又像心照不宣。

  退休后,曹老师的书斋生活应该更加纯粹了,这有他的新译《如何听懂音乐》为证。此书资中筠先生曾经译过一章《怎样听》,但流传范围有限,而全书1984年也已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过,当时用了《怎样欣赏音乐》的书名(丁少良译,叶琼芳校)。我最早知道此书,是上海音乐出版社《世界名曲欣赏》(杨名望编著)的附录里,它挑了其中一章“怎样欣赏现代音乐”,算是我早期啃过的普及读物,但文字略显艰涩。我想,专业工作者按说最懂音乐,但未必擅长文字表达,且文化上往往欠缺通识视野,而善文者的专业素养又多是短板,所以目前国内,恐怕也唯有英文精熟的曹老师能够圈内外通吃。朋友圈里也常常有人问我,音乐是好听,可惜我听不懂,所以像曹老师这样的传播者才会把书名改成“听懂”,且此书立场,其实是引导读者在多听的前提下,真正去领会所谓“听懂”,懂的程度全看个人修为,而曹老师晓畅明白的文字本身,等于也在传递着这样一层意思——人们常说的音乐入门,但其实音乐是一片敞开的天空,若说有门,那也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听懂音乐便意味着开启这道心灵之门,科普兰的原著也罢曹老师的译笔也罢,若说有何用处,那便是开启你我的心中之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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