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疯狂动物城》到《一条狗的使命》:我们如何想象动物
从《疯狂动物城》到《一条狗的使命》:我们如何想象动物
2017年03月23日 12:43:54 浏览量: 来源:凤凰网 作者:庞红蕊
德里达指出,以往人们都忽视了动物的注视,都拒斥动物的主观能动性。在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上,人们普遍将自身设定为高高在上的主体,将动物降格为被注视、被认知的客体。《一条狗的使命》以狗的视角来看世界,颠倒了人与动物之间的主客体关系,狗成了观看的主体,而人类则成了被观看的客体。无论是电影还是电影海报都突显了狗的眼睛。影片中人与狗的深情对视令人印象深刻,狗之眼神的特写镜头令人动容,这些细节都令观影者体会到这条生命的鲜活。影片中男主人公伊森获得父亲同意收养了“贝利”,正在他欢呼雀跃的时候,一旁的“贝利”也在欢呼:“我收养了一个叫伊森的男孩”。到底是谁收养了谁呢?当伊森与“贝利”在玩球的时候,是谁在陪谁玩耍呢?蒙田在《为雷蒙·塞邦辩护》中说道:“我跟我的小猫咪一起玩耍的时候,谁能知道它到底是我的玩物,还是相反,我成了它的玩物?”动物不是“自动的机器”(笛卡尔语),不是人类的财物和工具,它们有自己的情绪和认知,每条生命都自成一体。与此同时,动物和人类一样都是有死者,共同体验着生老病死,共同承担着时间的有限性,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共同存在。
《一条狗的使命》整体色调温暖,导演通过一种视觉的诗意建构传达了狗对人类的忠诚和无条件的爱,希望用这种温情唤起人类对动物的同情,消除人类对动物的暴力。影片中,人与狗(无论是工作犬还是家庭宠物)相互陪伴、相互救助,它们之间互为伴侣物种。《疯狂动物城》和《一条狗的使命》都旨在呈现一个“乌托邦”画面,前者以寓言的方式探讨了人类的理想共同体问题,后者实实在在地触及到了动物问题,探讨的是人与动物之间的理想关系。
如何想象动物?——动物寓言、家庭成员还是陌异他者?
《疯狂动物城》与《一条狗的使命》提供了想象动物的两种不同方式:一种是动物寓言,一种是使动物“家庭成员化”。就动物寓言来说,一方面,寓言中的动物带有拟人化的特征,承载着某种文化内涵;另一方面,寓言故事只是“喻体”,故事里还寄托着重要的“寓意”。喻体是表,是附属,寓意是里,是本体。因此,用动物寓言的方式来想象动物带有人类中心主义的意味。
《一条狗的使命》中的动物并未承载某种文化重负,它是一个轻盈的存在,跟犬科动物的文化象征意义毫无关联。它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对于它的主人而言,它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影片的主角贝利经历了五次生命轮回,终于领略到它生命的意义在于“令你快乐”。这里的“你”指的是贝利的主人,它的存在仍然服务于人类目的论。影片在勾勒人与狗之间的理想关系时所提出的方案是将狗“家庭成员化”:狗与人共享家宅空间,一起分享食物;它像家人一样陪伴左右,给人带来快乐和温暖;它慰藉孤独的灵魂,填补人的精神空缺;当灾难来临,它会奋不顾身、保护主人。影片突显人与狗之间的共通感,突显狗对人无条件的爱。然而这种想象动物的方式是不可行的,美国学者唐娜·哈拉维在《伴侣物种宣言:狗、人与意义重大的他性》中指出:“若这条狗不能满足人们对无条件的爱的想象,那么它就会面临被遗弃的危险。”换言之,在这种想象中,狗的价值和生命取决于“人类是否感觉狗爱自己”。假若人在狗身上感受不到这种“家人般”的爱,那么狗便没有了生存的价值。归根结底,这种想象动物的方式仍然带有人类中心主义的味道。将动物“家庭成员化”旨在在人与动物之间建立一种亲近关系,然而这种亲近关系之中却暗含着一种暴力,作为“家庭成员”的动物被纳入到自我的同一性结构中。
德里达在《动物故我在》一文中提出了另外一种想象动物的方式,即:解除动物的熟悉性和切近性,使其保持为一个“陌异他者”。尤其就家宅动物而言,首先,它应拒绝承载任何文化含义,拒绝被归类,拒绝被概念化和种属化,它应是独一无二的;其次,它应没有任何归属,不是“我的猫猫狗狗”,它逃脱“我”的权力,抵抗“我”的占有和支配,使自己保持为一个无法破译的谜,使自己保持他性,与“我”建立起一种“没有关系的关系”。在德里达看来,只有成为“陌异者”,才能获得真正的尊重。
《一条狗的使命》剧照
它们能承受苦难吗?——论人类对动物的暴力
如上文说言,《一条狗的使命》中既展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温情互动,又揭露了当今社会人对动物的暴力。在当今社会,人们对待动物的方式是同情与暴力并存。如何制止人类对动物的暴力呢?两个世纪以前,英国哲学家边沁(Bentham)在《道德与立法原理导论》中说道:
或许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腿的数量、皮毛的状态、骶骨末端的状况等不足以使人们将这样一种可以感知的存在者抛弃,听凭其落入悲惨的境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描绘出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呢?是理性思考的能力吗?或者是谈话的能力?……问题的关键不是它们能否用理性思考,不是它们是否能够交谈,而是它们是否能够承受苦难(can they suffer)。
传统形而上学普遍从理性(或语言)角度来规定人类生命和动物生命:人是有理性(语言)的动物;动物则没有理性(语言)。理性(语言)能力成为人与动物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在这种思维方式的引导下,人们普遍将动物降格为纯粹的物(mere things),对待它们的方式十分粗暴。边沁对这种思维方式进行了批判,他指出,问题的关键在于动物“是否能够承受苦难”。在边沁看来,动物是“可以感知的存在者”,因此,人们不能“听凭其落入悲惨的境地”。澳大利亚哲学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在《动物解放》一书中将边沁的这段话作为整本书的核心论点。他指出,为动物进行辩护的底线是感受苦难(快乐)的能力,换言之,一切有感知能力的存在者都应被纳入道德考虑的范围之内。辛格着重探讨动物感受快乐或痛苦的能力,他从这一标准出发,扩展了人类道德考虑的范围,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然而,从根本上说来,他的这种探讨方式采取的仍是排除机制(将无法感受快乐或痛苦的存在者排除在外),并未摆脱传统形而上学的窠臼(传统形而上学便是从“能力”角度来区分高级生命和低级生命)。
德里达在《动物故我在》一文中指出,边沁的发问具有潜在的革命意义。“它们是否能够承受苦难”这一问题中包含着一种折磨和受难,包含着一种“不能”。如果说传统形而上学的发问(如“它们是否能够运用语言”)与能力相关,那么边沁的这个问题与“能力”无关,它展现了一种消极被动的状态。德里达说道:
能够承受苦难不再是一种能力,它是一种没有能力的可能性,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必死性寓居于其中,它是我们思考有限性最根本的方式,是我们与动物所共有的特征。必死性正是生命的有限性,是有关同情心(compassion)的体验,是人类与动物所共有的对“没有能力的可能性”的可能性体验,是不可能的可能性,是因为脆弱而导致的痛苦,是因为痛苦而产生的脆弱。
在边沁的发问中,辛格关注的是动物感受痛苦的能力,而德里达则关注的是动物的“受难”(suffer)。德里达指出,我们都曾看到过动物的恐惧和惊慌,看到过它们所受的痛苦,“动物是否能够承受苦难”这一问题的答案是十分明确的,我们所显露出来的恻隐之心也是不容置疑的。“compassion”一词由com(together)和pass(feel,suffer)组成,原初义是“一起感受”、“共同承受”。动物在承受苦难时所表现出的脆弱性让我们感受到它的肉体之躯,让我们感受到它的“必死性”,而这种必死性是人与动物所共同承受的。受难的动物身上有一种中断性力量,它质疑“我”的利己主义倾向,引发了“我”的同情心,引导“我”向对方敞开。既然动物的苦难可以引起人的伦理反应,那么人便不能对动物暴力相向。
在《一条狗的使命》中,小狗贝利被人锁在汽车里,奄奄一息。男孩伊森和母亲恰巧路过,他们看到贝利的境况,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中止了原来的计划(可能打算去逛街或回家),打碎了汽车玻璃,将“正在承受苦难”的贝利救出来。这印证了德里达的观点:动物可以引发人类的伦理回应,可以唤起人类的伦理责任,换言之,动物可以成为他者。
责任编辑:张东红 [网站纠错]相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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