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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始知翻译难

2016年12月20日 15:06:07 浏览量: 来源:中国新闻网 作者:唐山

  1898年,林纾翻译(与王寿昌合作)出版了小仲马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引起巨大轰动,该作被认为是外国文学翻译的开篇之作。1926年,刘半农重译《茶花女》,其后又有康夏农、秦瘦鹃、李连萃、王慎之等人的译本。

  林纾一生翻译法国小说20多部,在他的引领下,梁启超、鲁迅、胡适、苏曼殊、陈独秀都翻译过法国小说:梁启超翻译了焦士威奴(今译儒勒·凡尔纳)的《海底旅行》(今译作《海底两万里》)和《十五小豪杰》;鲁迅以笔名周逴翻译了凡尔纳的《月界旅行》(不知为何,鲁迅说成是美国作家查理士·培伦所作),并以之江索士为笔名,翻译了威尔奴(凡尔纳)的《地底旅行》;苏曼殊与陈独秀合译了嚣俄(今译为雨果)的《惨世界》(今译为《悲惨世界》);胡适翻译了都德的《最后一课》等。

  法国文学轰动中国,原因复杂。

  首先,法国文学故事精彩生动、娱乐性强,曾获得傅雷翻译奖的郑克鲁先生曾说:年轻人都喜欢法国小说,因为写的都是偷情、美女之类的故事,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说:“在德国小说中是青年得到了少女;在法国小说中是丈夫得到了绿帽子。”大家当然更爱看法国小说了,觉得德国小说、英国小说太死板,没法国小说好玩。你看《红与黑》中的于连,找了好几个美女,莫泊桑的《俊友》,也有好多美女,类似的故事左拉也写了很多,而这样的故事美国文学中很少,所以不吸引人。

  其次,中法均有漫长的专制史,在人情深处易于沟通,法国文学笔下人物特别能打动中国读者。林纾翻译的《茶花女》,被时人看作“以华文之典料,写欧人之性情,曲曲以赴,煞费匠心”,令读者“为之欲叹观止”。严复曾说:“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游子肠。”

  其三,当时中国人误认为中法近代史开端有相似之处,“昔者法之败于德也,法人设剧场于巴黎,演德兵入都时惨状,观者感泣,而法以复兴。美之与英战也,摄英人暴状于影戏,随到传观,而美以独立”,因此希望向法国学习强国强种的宝贵经验。

  其四,法国有漫长的知识分子传统,沉重且痛苦,与理学压抑下的中国读书人颇有近似之处,双方均追求心灵自由,却又会为承担责任而主动放弃自由,这种进退之间的迟疑与悲情,可谓惺惺相惜。

  然而,这些“相似”“相通”在很大程度上是建构出来的,是在不了解对方的基础上想象而成。

  比如胡适翻译《最后一课》,以此来激励“民族精神”,却不知道都德此小说实为虚拟,当时阿尔萨斯和洛林本来是德语、法语的混杂区,在割让给德国之前,许多学校已有德语课。在法国,法语原本只是诸多方言的一种,仅仅是为了建构民族国家的需要,政府通过行政甚至是暴力的手段,将其他语言逐步排挤在外,法语才获得了独大的地位。《最后一课》扭曲了历史真相,却在中国被奉为名著。

  鲁迅先生翻译凡尔纳,也未必真喜欢其中想象,而是希望用文艺来科普,所谓“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这就混淆了科幻与科学的区别。

  苏曼殊与陈独秀翻译的《悲惨世界》更不像话,不仅只有8章,且绝大多数是自行创作。陈独秀说:“予爱卢梭巴士特之法兰西,予尤爱虞哥(雨果)左喇(左拉)之法兰西。”其实他可能压根就没读懂过。

  鲁迅、苏曼殊、胡适等译者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不懂法文,只能从其他语言转译而来,且带着求药的目的,以医治当时的“中国病”,因此随意篡改原文语境,无视法国文化的多元性。

  过去100多年,法国文化曾几次在中国掀起高潮,以小仲马为始,到凡尔纳,到勒庞,到安德烈·纪德,乃至到萨特、加缪和波伏娃,法国文化不断创造着新概念,而这些概念又不断刷新了中国读书人的思想世界,法国思想甚至成为中国创作的重要源头。

  可以说,没有卢梭,就没有邹容、秋瑾(她曾自号“女界卢梭”)等,没有左拉,就没有李劼人,没有新小说,就没有马原。最奇妙的是,郭沫若从法国文化中找到了浪漫的根据,而巴金等则从法国文化中找到了现实主义的根据,双方都自认为继承了法国文化的精髓,可他们却要彼此对骂一番。

  显然,对法国文化创造力的激赏与对法国文化的误会,百余年来一直在持续。经历了革命,我们才知道原来法国思想家并不都赞同革命,也有《旧制度与大革命》《乌合之众》式的反思,我们知道孟德斯鸠将中国传统政治定为“专制主义”,可他晚年修正此说的作品,却始终未译成中文。

  事实是,到目前为止,即使是被几代中国人奉为先驱的启蒙巨匠,我们的翻译依然不全面,倘使我们真的看到其思想全貌,难免大吃一惊:原来我们曾经的激情与冲动,竟来自误读!可为什么非要到伤痕累累之后,才想到回望来时的路呢?

  或者,世上本没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正如没有百试百灵的解决方案,我们与未来之间并不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只需一抬手便能捅破它。思想的豁然开朗可能只是幻觉,它给我们带来了快乐与释放,可抵达现实,则是另一回事。

  翻译曾帮我们打开了视野,但也带给我们太多偏执,由此可证,优秀的翻译是多么重要,我们应时且粗糙了百余年,甚至已成一种传统,则傅雷翻译奖的存在,或可以抵消这种坏传统的继续泛滥。

责任编辑:林庭宇 [网站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