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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参与的文明才有生命力

对话浙大社会学研究所所长冯钢
2013年10月20日 15:35:00 浏览量: 来源:《宣传半月刊》杂志 作者:张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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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钢

  浙江大学教授,社会学研究所所长,中国社会学常务理事,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的学生,浙大最受学生欢迎的教师之一。

主要研究方向为古典及现代社会理论、社会心理学、政治社会学、发展社会学、现代社区发展。主要成果有著作《非西方社会发展理论与马克思》、《马克斯·韦伯:文明与精神》、《转型社会及其治理》等。曾于2001年承担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整合与链合:社区发展机制研究”;2005年承担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工会政策”。

  旅游陋习是国民陋习的集中表现

  记者:国庆长假刚刚结束,大家在出行中的许多不文明现象再一次成为了焦点,像天安门广场升国旗后满地垃圾、在旅游景点乱写乱画等,许多网友还总结出了国人旅游十大陋习,对于这些现象,您怎么看?

  冯钢:旅游中的事情其实在日常生活中也都有的,只不过在旅游中表现得比较集中一点而已。所以说,旅游陋习其实是国民陋习的集中表现,反映出来的是文明素质的高低。

  记者:文明素质的高低跟什么因素有关呢?

  冯钢:以前很多人也讨论过,文明程度到底跟什么相关,我们往往想当然地认为跟这么几个因素相关,一是富裕程度,二是受教育程度,另外就是城市化程度。但现在看起来,这三个可能都不是直接原因,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文明化的参与程度,即市民有多大程度的参与到文明化的进程中。

  记者:现实中大家参与的机会还比较少。

  冯钢:对,我们的做法是把这些交给政府的专职人员来做,很多人就有了这样的思维:既然他在这里扫,我就要扔,我不扔那他扫什么?

  我去日本就有很大的感触,街上干净到什么程度?可以说,从街上走过后直接踩到床上都没问题。但是,他们街头很少有垃圾箱,也基本上看不到扫地的,就好像不存在这个职业一样。

  记者:垃圾都随身携带?

  冯钢:是的,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人,出门都会随身带一个垃圾袋,把自己产生的垃圾带回家里,这个其实就是文明化的参与。

  记者:大家都把维护环境卫生当成自己的事情。

  冯钢:对。相反,我们只是在消费文明,却没有参与到这个进程中去,似乎文明化的进程都是政府主导的,职能部门来执行的,我们只不过在享受而已。

  要想治本须调动社会力量参与

  记者:这些年浙江在文明城市的创建方面也做了很多,比如说杭州,斑马线礼让、路口设置电子屏等,应该说还是有些效果的。

  冯钢:对,效果肯定有,但是成本太高了,短期内可以见效,但却不是治本的方法。要想治本,还是要真正调动社会的力量,让整个社会参与到这个过程中。

  我们现在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政府来做,政府的机构越来越庞大,人越来越多,做的事情越来越琐碎,老百姓越来越无力。你什么事情都管了,还让我做什么?还是那句话,“我要不扔垃圾,要你环卫工人扫什么?”

  记者:很多事情可以发挥社会团体的作用。

  冯钢:对,社区、学校、志愿者机构都可以,让老百姓自己组织起来,参与到社会实践中去。

  举个例子,有一年植树节,社区里很多人买了树苗到外面去种树,而物业买了树苗在小区里种树。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可以大家一起做的,物业完全可以动员小区里的人一起来做这个事情,大家一起种,肯定会真正爱护这个树。但是物业种的就不一样了,树长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物业应该做的,死掉么再去种新的好了。

  所以,没有让老百姓参与进去,这个文明化的环境是建立不起来的,表面上看绿化好了,卫生好了,交通秩序也好了,但这背后花了多大的精力、成本下去啊。

  文明教育要少讲多做

  记者:应该说我们的专职人员太多了。

  冯钢:是的,我们社会目前缺乏提供这样的机会,更没有主动地创造这个机会。比如农村人到城里来打工,最普通的文明化程度他都没有参与过,像交通秩序的维护、公共秩序的维护等。

  还记得我小时候在幼儿园,大家也很调皮,果壳、垃圾也会随手扔,但老师做了一个事情,每天晚上选出第二天的值日组长,这是班里最有权威的“干部”,大家都争相竞选,而竞选上后,要告诉别人不要乱扔垃圾,所以哪怕后来不做值日组长了,大家也都知道,垃圾不能乱扔。

  这时候,每一个人就不是作为受益者,而是作为创造者,都参与到文明环境的形成中去,形成一种责任感。如果我们有一批人都有这种责任感,形成一种示范作用,就能带动更多的人去做。

  记者:这就是环境的力量了。

  冯钢:是的,有些城里人抱怨农民工没有素质,这其实怪他们自己,是他们没有形成示范。就像我们在五星级宾馆里,肯定不会乱扔烟头,为什么?因为这个环境,如果我们形成这样的环境,就能产生一个约束的作用。

  同样,社会环境是靠大家参与了才会形成的,如果大家都没有参与,只是在消费这个环境,只是在这个环境中受益,而不是去创造,那么这个环境是不会形成的。

  记者:我们学校教育、社会教育,都试图教大家学会讲文明、懂礼貌,几十年前我们就说“五讲四美三热爱”,但做了这么多年,效果却不佳。

  冯钢:我们现在把文明当成了一个教育的内容,以为它可以从外部灌输,人们自然就会去接受,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记者:对,就像我们常见的一些标语,“讲文明,树新风”之类的,都是站在外面去要求大家如何做。

  冯钢:是的,教育最好少讲一点,就让大家去做,比如说停课了,大家都在校园里捡垃圾,捡过几次,就知道不乱扔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记者:我们现在对社会责任意识的培养也比较缺乏。

  冯钢:是的,我们小时候就拿着红旗去路上指挥交通,但现在家长不愿意啊,怕有危险。

  我遇到过一件特别夸张的事情,有一次给大三学生上专业课,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下面,下课我问怎么回事,老太太说头天晚上儿子打游戏,早上起不来了,她就带了个录音笔来帮儿子听课,儿子还交待了,老师的板书很难记的,哪些字记在黑板的哪个位置上都要标记好了。

  记者:这还是大三的学生!

  冯钢:是啊!我问她不觉得难受吗,她说难受,为什么,因为听不懂,她就恨不得自己听懂了回去讲给儿子听!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多少大学生一个学期衣服不洗,放假了打包扛回家让老妈洗的,听听就像笑话一样。

  记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冯钢:是啊,私事都管不好,怎么让他树立这种公德意识,去关心整个环境和社会?

  对规则的解释太功利

  记者:很多人都感慨,中国人太大无畏了,太缺乏信仰,什么都不怕。

  冯钢:中国的文化传统信奉祖先崇拜,敬鬼神、敬祖宗,而现在我们的家庭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几代同堂的这种家庭没有了,都成了核心家庭,一对夫妻一个孩子,这种家庭里面,原来的祖先崇拜就基本上没有了,断根了。再加上科学思想、科学知识的普及,鬼神思想也没了。

  记者:所以就没什么可敬可畏了?

  冯钢:是的。另外,我们的敬鬼神、敬祖宗是带有功利的,为什么敬?因为他们会保佑你。

  同样,如今我们对规则的解释也带有功利性。我们宣传为什么不要闯红灯,是为了你的安全。

  而西方有神学传统,在他们看来规则是神定的,服从规则是敬神,是信仰的一部分,没有为什么。所以,不管能不能带来功利,是秩序就要遵守。

  在国外,半夜三更马路上空空的,但他们就是不会闯红灯过去,从功利角度看,过去完全没危险啊,但他就是不过去,因为这是红灯,是规则就必须遵守,没有为什么。

  我们遵守的规则其实不应该是功利的,一旦是以功利为基础,就一定会有机会主义。

  记者:我们古代也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好场景,似乎随着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的转变,这种美好的景象就越来越远了。

  冯钢:从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过渡,伴随着一个法制化和规制化的过程,这些东西使得陌生人之间产生一种信任感,这实际上是对一种秩序的信任,不再是对人格的信任。

  熟人社会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人格基础上的,而陌生人社会这种信任就必须建立在维持秩序的规制、法律上,但我们现在的规制还不够健全。

  记者:所以大家做事还是要找熟人,上学、看病都要托关系。

  冯钢:对,另外一方面说,立法其实容易,关键是如何执法。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站在制度之外,脱离制度的约束,那这个陌生人之间的正常秩序就建立不起来。陌生人之间没有信任感,所以只能去走关系。

责任编辑:林庭宇 [网站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