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飞:对我笔下人物的一次凝望

2017年07月18日 18:27:59 来源: 浙江党建网 作者: 陈海飞

  如果我出现在1940年代的上海街头,一定能望见他们坚定的眼神。那时候黑暗笼罩街巷、码头、车站,渡口,他们挽手并肩,在微光里大步向前。清冷的风穿过他们的衣衫,吹进他们的骨头。在电视剧《旗袍》的片头,他们就这样在大街上并排着行进,唱的歌曲是“热血滔滔,像江里的浪,像海里的涛……四万万同胞啊,洒着你的热血去除强暴……”。我当然相信,在无边长夜里,在四季严寒的日子里,始终有青春、信仰与热血滔滔,永远有战斗、爱情和无畏牺牲。

  我想我必须潦草而且刻板无趣地罗列一下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旗袍》中的钱鹏飞、关萍露、尚小兰;是《麻雀》中的沈秋霞、陈深、李小男;是《向延安》中的金喜、武三春、袁春梅、罗家英、邬小曼、李大胆;是《捕风者》中的苏响、卢加南、陈大栋、陈淮安;是《惊蛰》里的陈山,陈河、张离;是《回家》中的陈岭北;也是我正在创作中的《刺杀三部曲之棋手》中,那个叫贺羽丰的年轻后生。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是在刀尖上行走,命悬一线;是年轻的潮,鲜衣怒马的少年辰光;是革命到底,置之死地而后生……

  年轻多么好啊,年轻就是汹涌拍打岸礁的潮水。

  此刻,在凌晨3点半的杭州,在我金汇大厦17层简陋得一塌糊涂的办公室里,这些人开始慢慢浮现在我的眼前,生动而立体。我能清晰地听到上海十六铺码头汽笛的鸣响,人头攒动,暗流涌动,轮船烟囱喷出巨大的黑烟。码头上有特务、流氓、汉奸,也有革命者、进步青年、地下特工。鱼龙混杂的地盘,纷乱多变的人世,这些年轻的革命者,他们在彷徨中抬头,然后抗争、战斗,并且用鲜血的颜色,在那灰暗的年代里涂抹出一片灿烂的光景。

  我依然能十分清晰地记起两年前的夏天,《麻雀》在上海松江影视基地开机。那时候有网友自发做出海报,打上了醒目标语:唯祖国与信仰不可辜负。这一主题,后来被反复传播,剧中她是沈秋霞,她是徐碧城,她是李小男,他们是千千万万个无名的人。而他们的血肉与这世界上最坚硬的骨头,以及敢于赴死的信念组成起来,便汇成了两个字,信仰。他们的声音汇在一起,呐喊出万丈豪情,震聋发聩,直抵你的心脏。剧中人物沈秋霞在以生命为要挟劝陈深放弃营救,选择更深的潜伏时说,“我知道活着或许是更痛苦的选择,但你要相信,只要你有信仰,你就可以渡过任何艰难的时光。”,与哈利波特中邓布利多教授的“哪怕在最黑暗的时期,只要还记得点亮灯,就还有光明。”竟有那么一丝丝的相似。也许信仰,就是灯和光明。而他们——我亲爱的血脉相连的勇士们,无疑是在这片大地之上,天色微明这中,最艰难的跋涉者,最坚强与光亮的星辰。

  当然,我也会记得2011年春天,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在西溪湿地的一间小屋子里,我埋头完成了长篇小说《向延安》。那时候我心无旁骛,吃饭,散步,在一条河边发呆,余下的时间就是写作。我懒得理发,懒得像以往那样找人喝酒聊天,我以为我足够把日子过得从容,当然那时候写作的心态也是平静沉潜的。一个叫金喜的革命者,一直在我进入写作状态时同我对话。那个年代,他是上海滩的一名腼腆的大厨,本来是一个专心做菜的人,但是他无意中成为了一名身犯险境的我党地下工作人员。面对理想,他选择隐忍,始终没有机会迈向革命圣地;面对爱情,他无奈退避,将最纯洁的感情在心中珍藏一世;面对亲情,他强含泪水,一道道血光见证兄弟相煎血肉相残。从纨绔子弟,变身市井小百姓,他被命运的推手推向一场场变故。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富裕人家子弟,和他华光无线电学校的同学样一样,“即便把我们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将写满忠诚……”他在上海按照指令,接受最漫长的潜伏,与其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还不如说是信念的驱使。无论家庭还是同学,太多的现实给了他是与非的判断,也让他明白了正义与罪恶的较量是何等的诡秘。他不晓得“延安”在哪里,只晓得“延安”是一片活力的海面。当然,他也从老海、“木匠”、金美、袁春梅等革命者那里,感受到了那块圣地的特殊魅力,也看到了革命理想的不朽。小说的结尾,当解放上海的炮声隆隆响起,他蛰伏在等候指令的教堂阁楼上,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内心深处的呐喊:“到延安去!”

  长篇小说《惊蛰》在《人民文学》首发后,花城出版社于2017年6月首发。那些我笔下亲爱的人们,鳞次栉比地在小说中上场。主人公陈山的哥哥陈河临死之前,宪兵的刺刀同时扎进他的左胸和右胸,他大吼一声:我的祖国。陈山和张离身负使命的“假私奔“之后,“妻子”余小晚说的话是:鞋匠,你可以负人,但你不能卖国家。而张离临死之前也声声叮嘱陈山:记住你的阵营,记住你的祖国。之前,张离一次次询问被卷入者陈山,能不能加入我们的阵营,共产党!陈山也一次次反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共产党。张离回答:因为他可以救中国。因、为、他、可、以、救、中、国!    

  《回家》中的陈岭北说,国都没了,哪还有家?张团长手持机枪,向敌人扫射时大喊:各位兄弟,来生再见。《捕风者》中的苏响,在死去了三任丈夫的同时,以一身铁骨,以她的坚韧与执着,以敢于去死的信念,成为了上海滩街头勇敢前行的玫瑰英雄……

  那些庞杂、纷乱、阵旧,但却又清晰的,令人动容的革命者的往事,像渐渐淡去的一张灰黄的照片。但那些人事,会融进你的血液,与之共生。此刻,天色微明,我完全没有睡意,清醒得像一只初春探头控脑向季节张望的青蛙,或者松鼠。在深夜最深处写作,其实是我长久养成的坏习惯,我愿意深陷在夜的隐秘处,同时迎来早晨第一抹淡而微薄的光亮。同样,我也愿意笔下的人物经常出现在我梦中,愿意他们那抹鲜亮的颜色永在。在无数个阴晴不定的日子里,只要我沉默寡言,只要我进入写作的状态,只要我头发疯狂而胡乱的生长,我总能见着他们的笑脸,见着他们坚定的眼神,执着的神情,见着他们曾经鲜亮的青春。那些没有墓碑的生命与爱情,因此获得永生……

  我想他们在我的笔下活得那么的栩栩如生,就像他们都是我至爱的亲人。过去的岁月都已过去,但是对于那些令人心动与心碎的细枝末节,我们无法遗忘。行文至此,特别想用《惊蛰》中,父亲写给余小晚的《致女儿书》作为结尾:

  我不愿失去每一寸泥土

  哪怕是泥土之上的每一粒灰尘

  我不愿失去每一滴河水

  哪怕是河床之上升腾的水气

  我不愿失去任何

  因为她属于我的祖国

  就像我不愿意失去我生命的分分秒秒

  因为我需要用来爱我的女儿

  那么小晚,你要给我听好

  流失家园就是流失我们的生命

  流失爱情,流失光阴,流失每一朵花的开放

  那么小晚,你要给我看牢

  家园的篱笆需要扎紧

  任何野狗都不能入内

  我愿意用血和肉去拼杀

  就算我被撕成碎片

  也在所不惜,绝不退后半步

  最后请用我的骨头,当作武器砸向敌人

责任编辑: 林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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