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进村到模范村 看一个开化教师怎样治村逆袭

从后进村到模范村 看一个开化教师怎样治村逆袭

2019年02月13日 14:22:45 来源: 浙江新闻客户端 作者: 记者 裘一佼 通讯员 吴莉莉

　　第一眼，他不太像印象中的村支书——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笑容可掬。

　　村民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程老师！”看来，的确“另类”。

　　他叫程义法，教书育人40余年，现任开化县齐溪镇丰盈坦村党支部书记。

　　小村丰盈坦，深山冷僻处，几年前既不“丰盈”也不“坦”。且不说空间逼仄、土瘠民贫，最闹心的是村内人心不齐、干群对立，考核排名全镇垫底。

　　说来神奇，自从5年前程义法进村，情况变了样。这几天入村，只见村口一路画着孝老爱亲、勤读力耕的典故，一路挂着的灯笼和“福”字让人心头一暖；村里红火热闹，从大年初二开始上演的戏曲专场还在继续，村民热情地唤我们到家里吃饭；村中心，孩子们在文化礼堂念书的视频滚动播放，书声响彻山谷……丰盈坦惊人一跃，已是全镇考核第一的模范村。

　　村民由衷感叹：“我们的‘先生’不一般。”

　　外人分外好奇：“先生”治村，妙在何处？

　　后进村怎么办？

　　给钱给物不如给个好干部

　　程义法到丰盈坦，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间”。

　　很长一段时间里，丰盈坦班子不齐、收入空壳，村级组织几乎“瘫痪”。2013年11月的村两委选举，乡镇都跟着发愁，勉强选出来的村支书，眼瞅一个烂摊子，当天就卷铺盖出门打工去了。

　　命运有时会制造巧合。这时，乡贤程义法从齐溪镇中心学校退休了。

　　在村民眼里，程义法曾是镇里最好的教书先生，后来成了最会管学校的校长，他说话，大家服气。

　　时任齐溪镇党委书记程军华和镇长吴根良不谋而合：程老师当了大半辈子老师和校长，阅历丰富、责任心强；多年来把上千人的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协调统筹能力出色；山区学校在他手里还清了上百万元的债款，肯定头脑灵活懂经营。天赐良机，必须说动他回村当支书！

　　那时的程义法，正想着怎么扶新校长一程，怎料到“天降大任”。12月的一个寒冷冬夜，镇主要领导和老村支书们组团上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程老师，非你出手才能救丰盈坦。”

　　程义法没有思想准备。时间太急、担子很重，虽是本村人，但离村多年，情况不熟，况且还兼任着镇初级中学校长，怕是要辜负大家的心意。

　　说是不了解，他心里还是有点数。丰盈坦人不好“惹”，邻居间有时为了房前屋后的一点空地大动干戈，老死不相往来；老人享受不到颐养天年的快乐；宗族势力干扰村里的事务，村民在弄堂口骂干部司空见惯……这样的村，可不好管。

　　但“说客”们没有放弃，后进村要进步，给钱给物不如给个好干部。从那天起，趁着农闲季，他们三天两头上门“堵”程义法，每次夜谈到大半夜。半个多月过去，客人的诚意和敬意未减，程义法的意愿却悄悄递增。

　　丰盈坦人一向勤快、肯吃苦，眼前虽然复杂，但这样的“学生”只要方法得当、合理引导，依然是个好苗子。况且，村里现在需要自己出力，各方盛情难却，再不答应实在愧对乡里乡亲，即使丰盈坦不能大变样，情况总不至于比现在糟。

　　“那我试一下。”程义法说得挺保守。懂他的人，知道那代表了一个承诺。

　　2013年底，在镇党委正式任命下，“先生”离开讲台，回村了。

　　人心怎么聚？

　　心敞亮了，村才明亮

　　当老师，新学期开始前要家访。入了村，程义法还是从“家访”开始。

　　趁着2014年春节前后村民都在家，他把146户人家走了个遍。村民大多认识他，掏出心里话：“程老师，你来真是不容易，村集体没有钱，村两委没主意，村里发展慢，工程有猫腻，村民有怨气，人心很不齐！”

　　村民只当是闲聊，程义法却全部记在了心里。都说丰盈坦矛盾多，看来皆因“利”而起，根源在于不公平。他召集村干部开会，村里却连像样的会议室也没有，不禁一阵心酸：村基层党组织软弱涣散，各项工作怎会顺利？建设怎会有特色？发展怎会有生机？

　　深谙教育之道的他，决心先做一件事。治村，就像管理学生，不能流于表面，治心才是关键。心敞亮了，村才明亮，一切工作才有基础。

　　首先，连续几次村干部会议，文绉绉的程老师毫不客气：“想当干部的，只顾自己赚钱不可能了；不想干的，劝你趁早离开。”

　　这一招，还真“逼”走了口碑不好的村干部。新组建的村两委，都是愿意为村民做事的人。

　　在村民代表大会上，选举产生村监委会，村民反映强烈的3个工程重新得到审计。村两委同时立法三章：所有工程，班子成员绝不以私人名义承包；所有工程用工，全村村民轮流；所有邻里争议，当面处理解决，背后不议论是非。白纸黑字，清清爽爽。

　　程义法大刀阔斧，也有人不服，村民汪某就“杠”上了。原本他可以凭借关系，顺利包下村里的工程。眼看要被新规定断了财路，汪某借着酒劲，跑到村委办公地，把桌子砸个大洞，扬言要找程老师讲理。

　　程义法头也不抬，只问一句：“你找我？”汪某突觉不妥，连说酒喝多了。

　　“酒是你自己喝的，你今天砸了村里的东西，就是针对我，明天去买一张新的来。”程义法站起身，双眼一瞪，不怒自威。

　　别看他教语文，武术在全镇小有名气。汪某虽个高年轻，瞬间却矮下半个头，当天晚上，他背了张新桌子来换。

　　汪某逢人便说，程老师说得过、做得过，没想到还“打”得过，没道理的事，千万不能和他争，不然真的会被他的气场镇住。从此，没人敢无理取闹。汪某也没有被“隔离”，村里工程公平竞争，只要他干得好。

　　那年，曾经不被看好的污水处理工程进行得颇为顺利。村民代表分5组，一组管材料，一组管财务，另外三组具体施工；每户负责自家工程，每人每天还有70元到100元的工资；每天的施工地点、工程要求和用工、资金，都提前告示；最绝的是，各家还分到一把尺子，谁有异议就去现场测量，用事实说话。

　　吵吵闹闹的丰盈坦终于安静了，大家忙着干活。不到半年，全村生活污水全部纳管，村民共收到40多万元的工资。钱来得实实在在，工程做得扎扎实实，村民心里佩服程老师真有两下子，镇得住、扛得牢！

　　看着村里热火朝天，程义法略感欣慰。千方百计，总算开了个好头。

　　“当家作主”怎么干？

　　村庄是村民的村庄

　　程义法想到了更大的问题。农村各项工作多，不管是哪件事，都是农民的事，党委、政府只是支持引导。不过通常是干部干得不遗余力，村民却把手叉进口袋冷眼旁观，究其原因，是村民觉得这事和自己无关。做老师，激发的是学生对学习的热情，现在，该怎么激发村民建设家园的积极性？

　　但话说回来，村里八成青壮年都在外打工，只剩妇女、儿童和老人。程义法愁着垃圾分类谁来带头，突然灵光一现。

　　一天傍晚，村喇叭开始广播：下周一，请各家各户在家的妇女到镇中心学校的大会堂开会！消息一出，村里妇女们见面就聊：“去镇里开会，那是荣誉啊！”

　　回了家，村妇个个翻箱倒柜，把最好的衣服找出来。那天终于来到，她们早起梳头，扮得整齐；走在镇上，精神十足；到了大会堂，105人一个不少。

　　“要想儿子娶个好媳妇，做婆婆的是不是该清爽得体？一户人家要想长长久久，家里是不是得和谐有序？要是想请游客来，村里是不是该有个优美的环境？”程义法三问，台下连连点头。

　　趁热打铁，程义法把垃圾分类、环境整治的计划一一道来。妇女们小声议论，程老师设“计”，心比谁都细，不过我们都同意！

　　回村后，三色垃圾桶迅速分到位，妇女火速搞起卫生。家家户户、角角落落，连公共区域的卫生都有人认领，没出1个月，垃圾分类齐刷刷，丰盈坦变得亮堂堂。

　　看着村民一点点进步，程义法决心再推一把。2015年小年夜，回村的村民惊讶家乡的变化，他抓住时机召开村民大会，宣布了一件大事——明年把濒临倒塌的老宗祠翻新，要在自己的文化礼堂开大会！

　　这真心不易。丰盈坦虽小又穷，但村民这房、那房，汪家、程家界限分明，谁也不肯吃亏。程义法知道，村庄是村民的村庄，一定要把他们的心紧紧拧在一起，村子才有劲，村民才有“当家作主”的责任感。

　　他一边组织村里各宗族中有声望的人修建宗谱，引导全村亲如一家，消除汪、程两大姓的隔阂；一边争取文化礼堂和茶厂改造的建设资金，甚至还自己出面去贷款，筹集近百万元。

　　村民们被他打动，一个星期内就把宗祠里堆了几十年的杂物废物全部清理，工程如期在2015年8月1日动工。从砌墙到架梁，村民参与每一道工序，做得格外用心。

　　2016年小年夜，大家都回来了，丰盈坦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文化礼堂的舞台像模像样，台下足以容纳全村人开会议事，二楼有大人们的会客厅，还有孩子们的阅读室。

　　一年前定下的目标如期实现。村民笑啊、跳啊、唱啊，眼里竟有泪花：丰盈坦人能干事，能干成事！

　　程义法心里，翻腾着莫名的感动。当村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他终于等来了最想看到的变化。

　　“独特的味道”怎么来？

　　农村的事不是做给外人看的

　　程义法桃李满园，教育的境界之一是让个体充分施展独特之处；“新学生”丰盈坦，有什么特别？

　　附近的龙门村早已盛名在外，周边村早已去承接“溢出效应”。村民有时急得跺脚，程义法却不紧不慢，他套用那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农村的事急不得，更不是做给外人看的。

　　其实这5年里，丰盈坦每年都能做成一两件大事。2014年的污水处理，2015年的文化礼堂和茶厂，2016年的地下停车场和生态公墓，2017年的环村游步道和文化墙，2018年的老屋民宿改造……虽然不像很多村大搞建设、大搞开发，但走得很踏实，做的都是村民打心底里欢迎的事，村集体资产更是从零到突破500万元。

　　在多次村民代表大会上，程义法说得很感性：“不同的村有不同的建设任务和建设强度，一定不能把传承记忆的东西给破坏了，把自己的特色给弄没了，得散发属于自己的独特味道。”

　　村民觉得他有文化，愿当他的“学生”，很多时候，程老师的点子不得不让他们心服口服。

　　文化礼堂二楼一隅，叫做“诗礼之家”，从不关门。孩子们放学就来此写作业，里面摆了满满4架子的书，时间允许，程义法带头读唐诗宋词，教写毛笔字。后来，这个课堂与城里的学校合作，学生们来参加开蒙礼、学习《弟子规》，村里别提有多热闹。

　　谁也没留意，“诗礼之家”的桌椅和柜子都是程义法借来的学校闲置物品，来小村志愿上课的都是程义法请来的全县名师。近40年积累的资源，全在丰盈坦用上了，他觉得也挺值。

　　更多时候，程老师的用心不得不让村民感动、感激。

　　村里代代相传忠义孝廉的故事，程义法请专家来做记录，创意成巨幅墙画画在入村口最显眼的地方；文化礼堂的一楼，8张八仙桌很有家的味道，平常日子就是老人的“幸福食堂”；一年一度“最孝儿子”“最美媳妇”等评选，村民披红挂彩、神采飞扬。

　　桩桩件件，丰盈坦变得可爱起来。

　　回望这5年，程义法猛然觉得，一辈子其实都在做一件事：育人。

　　教书的时候，自己是用知识丰盈学生的心智，让他们的人生路走得坦坦荡荡；现在在村里，自己愿意像丰盈坦夜空漫天的星斗，一点一点，丰盈村民的心，丰盈乡村的梦。

　　【浙江新闻＋】

　　程义法手记

　　治村，“心”最可贵

　　丰盈坦最大的变化是人。

　　以前看学生，如果一个班的精气神很足，学习成绩肯定不会差；现在看村民，要是劲头十足，这个村一定有希望。现在的丰盈坦，就是热气腾腾的小山村，村民对发展的渴望非常迫切。

　　村里的问题看起来错综复杂，其实起因就是一点小事，日积月累，矛盾就越来越深。

　　我这几年感受到，消除隔阂和疑虑，处理好人的关系，是乡村治理的基础。它和教育是相通的——入情入理。乡里乡亲，不能板起脸来教训人，但也不能没有基本的规则。所以我们当时提出来“以礼治村”，礼，就是情与理的结合，情是乡情，理是规矩。

　　村两委一方面做到办事公道、处事公平、要事公开，另一方面通过建文化礼堂、修宗谱、建地下停车场、办老年食堂、办“诗礼之家”等载体和项目，让村民感觉我们做的事是人人能享受到的、是公平的，住在村里是温暖的。村两委的努力，村民都看在眼里，他们的进步也常让我鼻子一酸、心里一暖。

　　人心若能改变，一切才会跟着变。村里要建一个茶厂，需征地近5亩，涉及农户42户，只开了一次村民代表会，半天就征完了地，真正做到无障碍施工，这在以前不可想象。现在丰盈坦的环境在慢慢提升，要做的事越来越多，有时也难免有矛盾，但我们坚持把话讲明白、善待村民的意见，干一件事成一件事，最终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

　　其实丰盈坦也改变了我。我是丰盈坦人，以前从农村来到教育一线，现在又回到农村全新起步。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到村里“当家”，既然当了，那就好好拼一回！

责任编辑： 邹姗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