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后上海赋

2017年01月16日 15:52:25 来源:浙江党建网 作者:徐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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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比亚的倒影》 木心

  生在杭州,但上海也绝不陌生。那真是一片异彩夺目的乌云,不时地飘在我的幻想里,处处笼罩着生活的制高点。阿婆对我讲:“这个眼镜片又有近视又有老花的,只有上海配得到,小心别打碎呢!”阿公在公园里问:“老陈个几天价个没过来?”别人就答:“前两天碰著他们邻舍,说是上海动手术去了。”学了点英语,老师组织我们交外国笔友。我写:"I’m from Hangzhou.”后又有点没把握,就加一句:”It’s a city near Shanghai.”。再到后来,周围的人时不时去上海看个演出,逛个展览,发在微博朋友圈上,我点赞之余,亦有羡慕。便有了想去上海念书的想法。其实我也不知道上海到底怎样,地多大,人多少,只看过照片里东方明珠后面层叠错落的高楼大厦,夜幕下流动不息的车灯与炫目璀璨的霓虹,似乎金钱财富就如血液一样在城市的脉搏里蠢蠢欲动,似乎所有人都在晚上穿着礼服在艺术品前交杯幻盏言笑晏晏。

  后来终于要去上海进行为期半年的学习,兴奋是有的。出发前的假期里偶遇木心先生的《哥伦比亚的倒影》,目录里分了上下二辑,而下辑则独收《上海赋》,占了全书三分之一,好大的阵仗。乘兴看起来,想着赋嘛,春松秋菊的,总该是美的,先预热下也好。然而读了几段,发现意思和想象的有差距:“总之近世的这番半殖民地的罗曼蒂克,是爆发的、病态的、魔性的。西方强权主义在亚洲的节外生枝,枝大于节。”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描绘得如同魔窟一般?想想上次夹在人潮里去看世博会,从早到晚在世博园里看那些奇形怪状却不算丑陋的建筑,到晚上出来又在夜色里钻进不知道在哪里的宾馆,因此两三天下来,只记得来去路上高架桥盘错交结,还有世博园里远远望见的普通小区,似乎也不过如此,然而只是不吸引人而已,没有哪里“爆发、病态、魔性”的。要说上海的病态魔性是《小时代》里那种拜金的病态魔性,我没见识过,不好说,只是想着,要是有一副华美的躯壳,病态也并非无法容忍,好歹是视觉享受。照这样想下去,文艺作品不论远近在脑海里一拥而上:《爱情公寓》充满嘻笑的青春,《情深深雨蒙蒙》里的纠缠不清,周璇咿咿呀呀地“夜上海”,“不夜城”,王佳芝恍恍惚惚地叫了一辆黄包车:“到福开森路去。”就算是个梦魇,也金光灿灿,十里繁华。于是带着疑窦往下读。先生倒确实描绘着上海的繁华:“金条乱飞,不舍昼夜”、“新的工厂、商店、旅馆、酒家、游乐场、大厦、公寓、小洋房,这边破土动工,那边落成剪彩,愈造愈摩登漂亮。”,然而语气里却是带着挖苦:“上海的畸形繁华巅峰期,工业成型,商业成网,消费娱乐业成景观,文化教育马马虎虎,学校以盈利为目的,故称‘学店’、‘野鸡学堂’,世风日下又日下,乱世男女冥冥之中似乎都知道春梦不长。既是糜烂颓唐烟云过眼,又是勾心斗角锱铢必争,形成了‘牌头’、‘派头’、‘噱头’三宝齐放的全盛时代,外省外市的佼佼者一到上海,无不惊叹十里洋场正是个人地灵杰道高魔高。”这嘲讽也是轰轰烈烈,魔得不必魔都差,总觉得夸张过火。怕是先生嫉妒,或是在上海滩碰了钉子,故满腔怨怒。如此又读了几页,兴致不高,就撂在了一旁。

  而后真到了上海,与室友在酒店租下一间套间,改装两张双上下铺,四人挤在近三十平方的房间里,隔着挂满内衣袜子的衣架看外面灯光变幻的东方明珠塔,日日在街头巷尾的铺子里用碳水油脂严重超标的食物与胃周旋,晚上九十点钟被人流裹挟着涌向进地铁,又踏在闹市区晦暗杂乱的小弄里。在夜里肚子忽然空虚,若再闻到隔壁幽幽飘来的咸菜炒毛豆味道,望着上海滩的流光溢彩盖过渐圆的月亮,确有一种想要回家的感觉。上海奔流不息的财富呢?上海金碧辉煌的楼宇呢?他们都在,从扁平的图像变为立体,但仍远远的。更多的是不曾经历的拥堵,比杭城脏乱狭窄得多的、蜷缩在角落里的城市区块,还有那种不夜不眠的疯狂。

责任编辑:朱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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